母亲的秋天

 

陈惠芳

 

1

 

一点一点，我向故乡走去

母亲端坐在秋天的深处

银发一丝不乱

母亲的生日，很简朴

祖孙四代围坐在母亲身边

像芽围着根

 

2

 

道路两边的田野

有的青，有的黄

青的稻子弯着腰

黄的稻子也弯着腰

走路的时候，母亲也弯着腰

照相的时候，母亲直起了腰

母亲从出嫁的那天起

一直仪态万方

 

3

 

父亲住在后山，几年了

母亲在一个瓷盆里

给父亲烧了钱纸

喃喃自语，低低地哭泣

那些翻卷了的灰烬

好像古书

 

4

 

母亲吃了一小碗饭

片刻后，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几根火苗摇摆

母亲一口气吹熄了火苗

气量还足

母亲坐在椅子上

一口一口吃着一小块蛋糕

抬头笑了笑说

真好吃

 

5

 

母亲像父亲一样耳背

很大一声讲，她也听不见

她说，我听

我只管点头

母亲的眼神，像河床的水

一股一股流过来

不多，且浅，但很清澈

 

6

 

70年前

母亲是坐着花轿

敲锣打鼓过来的

70年后，轿夫们不知去向

锣鼓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

母亲在雕花木床上午睡

我瞧了瞧那些陈旧的时光

依然是鸟语花香

 

7

 

秋高气爽

我走向田野

远处的罘罳峰，是一个人

双肩对称

小时候，走亲戚

它是一个航标

母亲不用担心

我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8

 

楚江空无一人

只有几条牛低着头

把嘴埋在草丛里

我走近的时候

它们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只是静静地看看我

我是一册闲置在土墙缝里的小学课本

它们不用翻书，读一读封面

就知道我的来历

 

9

 

我要回长沙了

母亲照例站在路边

微微招手

起风了，再大的风

也吹不乱母亲的银发

母亲端坐在故乡的秋天

不再远航

沧桑的日子，也是日子

搁浅的船，也是船

 

（《湖南日报》2021年1月8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