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两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购买的上海全钢手表,是我和妻子在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中唯一剩下的物品,解放军战士从废墟中找到后送还了我们。在那次地震中,我们居住的楼房单元内14户人家,除2户人家有人出差和上夜班外,其余12户中只有我们1户人都活着。当天夜里,单元内住40人,震亡22人。
31年过去了,唐山大地震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大地震发生时,我和妻子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楼一单元三层,这栋楼位于建设路的西侧,与路东的煤炭医学院隔路相望。
那天凌晨,睡梦中,我被隆隆的巨大声响惊醒,好像成千上万的坦克、拖拉机在身边开过。同时,整个房间上下、前后、左右都在剧烈地晃动和震颤。一个可怕的信息在我的大脑中闪过:“地震了!”因为半年前辽宁营口、海城地震时,已经预报了唐山也要地震,当时那个月学校还安排了昼夜值班,向全体教职工讲授了预防地震的知识,只是时间一久,人们渐渐淡忘了预报的地震。
当时,我们的床铺靠南窗放着,床北面紧靠西墙有一张写字台。妻子靠窗睡,我在北半部睡。在我意识到“地震了!”的那一瞬间,我迅速蹿起,双手抱起妻子,闪电似地转身迈下床,再一转身蹲下,将妻子塞到床下。在那刹那间,我觉得体重130斤的妻子轻如鸿毛。床下有两个盛鞋子的木箱支撑着,剩余的空间刚好能放下一个人。妻子当时还没有完全清醒,两只手拼命地抓住我的双臂不放。这时,我觉得楼房开始倒塌,一个不祥之兆袭上心头:“要被砸死!”因为我蹲在地板上,头顶上面没有任何遮挡。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我们两人互相抱着一起坠落下去,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下落了一次。这时,我喊妻子,她答应了,我心中一阵惊喜:“我们都还活着!”这时,眼前一片漆黑。我只觉得左脚好像踩在一只橡皮筋吊着的竹篮中,一踩就弹回来,就是踩不到地。过了一会儿,左大腿开始疼痛。我想,左腿可能骨折了。
这时,耳边传来一层沈老师女儿的哭喊声:“妈妈!妈妈!”又听见二层张老师说:“那边有个窟窿,我先去看看!”我想,三个楼层的人到一起了!一会儿,张老师探路回来:“可以出去!”我说:“我的左腿可能骨折了,走不了!”张老师果断地说:“我们架着你走!”于是,张老师和妻子搀扶着我,从窟窿爬出来,站到倒塌的楼房废墟上。只见天色阴沉,朦胧中眼前是横七竖八的预制楼板,东边依稀可见当时还是土路的建设路,对面的煤炭医学院有一处火光冲天,还不时传来爆炸声。我说:“在这里危险,到马路中间去,还可以远离电线杆。”他们两人把我送到马路中间,放到土路上。沈老师和她女儿也到了这里。
天越来越阴,下着小雨。倒塌的楼房废墟中传来呼救声,是我们的邻居王老师的声音。妻子迎着呼救声回到废墟上,找到了王老师。他的一条腿被一块大预制楼板压住,从他痛苦的表情和疼痛的感觉,可能是小腿开放性骨折,很危险。妻子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搬不动那块被其它楼板压着的大预制楼板,她到马路上拦截匆匆过往的人们,终于找到了六个男人,帮她一起将大预制楼板抬起来,把王老师抬到马路中间,他的小腿确实是开放性骨折。
天色渐亮,我发现妻子的裤衩被划破了。我叫她找一条裤子穿上;再找来一些布条,把我骨折的左腿与健全的右腿绑在一起,用好腿充当坏腿的夹板。我面对东边的煤炭医学院躺在土路上,左腿在上,右腿在下,左腿撕心裂肺似的疼痛。这时才发现,我的胸部全是擦伤,右耳上端被砸了一个口子,居然没有感觉。估计头顶上的大预制楼板下落时,一端砸在了我右侧的写字台上,另一端砸在了我的左腿股骨上。写字台救了我的命。
校卫生室的边大夫来到伤员集中的马路上,逐一地查看伤员的伤情,她手中任何医疗器械和药物都没有,却对每一个受伤的人都做了力所能及的诊断,给予了热情的鼓励。她查看完我的伤情后,对我说:“你是左腿股骨骨折,没有开放,但内出血很多,估计是粉碎性骨折,不要怕,没有危险。你的胸脯擦伤严重,右耳上有个口子,待会儿我找些盐,给你擦一擦。”时间不长,边大夫从倒塌的食堂里找来了食盐,制成盐水,将我全身有外伤的地方全擦洗了一遍。擦洗时,我才感到疼痛,发出呻吟。边大夫说:“忍着点,过会儿就好。”事实证明,边大夫处理得很及时,很到位,我的外伤无一处感染。
天亮后,我二弟到了。他在秦皇岛商业局工作,7月27日到唐山来汇报工作,住在交大院内我家的老宅,地震发生时,他钻进床下,倒塌的起脊平房没有砸伤他。二弟看到我们在雨中挨淋,身上无遮无盖,执意要到倒塌的楼房中找些东西。我说:“不要去取东西!随时可能发生余震,危险!”
二弟便说:“我去远处找些东西,给大家搭个窝棚。”他从北边的建筑工地扛来一大捆竹竿,又骑自行车从火车站驮来两卷油毡,就地为我们楼的幸存者搭了一个大窝棚。
过了两天,学校搭了一些席棚,将我们全部迁移到校院内。三弟在钢厂紧张的救灾恢复生产中,抽空来看我。学校设法安排我转送外地治疗。解放军医务人员挨个检查伤员的伤势,进行治疗,伤势严重者被及时用飞机转运外地医治。解放军医务人员通知我:“8月1日转往外地。”
8月1日,我的学生用排子车将我拉到飞机场,送上了飞往石家庄的军用运输机。在飞机起飞前,我忍不住要小便,没有小便器,学生就用军用水壶给我接尿。学生刚下飞机,飞机就起飞了。
31年,弹指一挥间,许多事情都忘却了,但是,灾难来临时,亲友和师生之间的无私亲情和纯洁友情,我终生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