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散曲豹尾之妙
安 玲

一、何谓豹尾

豹尾，比喻作品有力的结尾部分。豹尾之说出自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结尾要精彩、给力，转出别意，宕开警策，如同豹尾一样雄劲潇洒。

司马光登岭，有二人坐石上联句，邀之。司马光吟道：“一上一上又一上，看看行到岭头上。”二人听了大笑。司马光又道：“乾坤只在掌握中，五湖四海归一望。”。

王实甫的《端正好·长亭送别》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他们的最后一句便是豹尾，奇峰突起，画龙点睛，使通篇一下子光彩夺目，回味无穷。

二、散曲豹尾写作手法与色彩分类

散曲的本色是真朴自然、跳脱泼辣，俗而不俗。散曲的豹尾也要比诗与词更加任性、得劲、大胆、有料。

周文渊老师曾在九州散曲发文《散曲的豹尾艺术》，总结散曲豹尾写作手法有10种之多，分别是：1点题式；2自然式；3写景式；4抒情式；5夸张式；6嘲讽式；7联想式；8发问式；9猎奇式；10启迪式。讲得颇为详细，有兴趣的话可以专门学习。

笔者为增加赏析的趣味性，又根据感情色彩，把散曲的豹尾分为三个类型：猎豹尾，雪豹尾，花豹尾。

猎豹尾的特点：快，有力，直指人心。

雪豹尾的特点：冷，深远，动人心魄。

花豹尾的特点：多姿多彩，意趣天成，引人共情。

三、古人散曲中的豹尾欣赏

我们先来欣赏古人散曲。“猎豹尾”适合表达浓烈、耿直的感情色彩，代表作：

-张养浩《〔中吕·山坡羊〕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沉重）

-姚燧《〔中吕·阳春曲〕笔头风月时时过》人海阔，无日不风波。（愁闷）

-关汉卿《〔南吕·四块玉〕闲适》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感叹）

-倪瓒《〔双调·折桂令〕拟张鸣善》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慷慨）

-无名氏《〔商调·梧叶儿〕贪》有一日死来临，问贪公那一件儿替得您？（嘲讽）

“雪豹尾”适合表达幽远、在沉默中爆发的感情色彩，代表作：

-张可久《〔中吕·卖花声〕怀古》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冷情）

-珠帘秀《〔双调·寿阳曲〕答卢疏斋》依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幽情）

-马致远《〔越调·天净沙〕秋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凄情）

-贯云石《〔双调·殿前欢〕楚怀王》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为甚不身心放？沧浪污你，你污沧浪。（发问，奇情）

“花豹尾”能表达生活中麻辣鲜香各种感情色彩，代表作：

-徐再思《〔双调·水仙子〕夜雨》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酸楚）

-乔吉《〔正宫·绿幺遍〕自述》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自嘲）

-商挺《〔双调·潘妃曲〕戴月披星担惊怕》则道是冤家，原来是风动荼蘼架。（情爱）

-张养浩《〔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退隐》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抒情）

-关汉卿《〔南吕·四块玉〕闲适》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趣情）

-王和卿《〔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夸张）

四、当代散曲中的豹尾欣赏

古人作品淘沙得金，当代散曲作品浩如烟海，撷取一些豹尾以飨读者。

读“猎豹尾”如闻钟鼓般震撼。

-汗牛《〔双调·播海令〕孟晚舟归来》才唱高歌接神舟，又起欢声迎晚舟。（大气昂扬）

-崔秀春《〔仙吕·三番玉楼人〕登宁远楼古城怀名将袁崇焕》今剩戍楼幕钟，守关成梦，冤煞了英雄。（沉郁怀古）

-梅里《〔正宫·小梁州〕喜峰口寄怀》山不言，心还颤，何人敢犯？遍地宋哲元。（热烈豪放）

-祁国明《〔双调·水仙子〕外墙油漆工》疼儿女，爱娇妻，说什么贵贱高低。（平凡真挚）

读“雪豹尾”似入埋伏般心惊。

-徐耿华《〔正宫·塞鸿秋〕扬百万》杨村出了名，收入平均算，家家都是扬百万。（经典的嘲讽）

-张四喜《〔双调·折桂令〕环卫工人》专往污浊，晓日天明，冷眼人多。（别具怜惜之情）

-梅里《〔正宫·小梁州〕遥想嘉峪关》先贤路，弓刀酷，台湾小蔡，霍去病除乎？（酷酷有刺）

-吕荣健《〔双调·水仙子〕讽清明上坟烧包者》有事先托梦，如今咱富了，凡是人间有的都可把来烧。（奇特的反讽）

“花豹尾”作品更多。生旦净末丑花式演绎，让人拍案叫绝。

-徐耿华《〔仙吕·后庭花〕夏日风景线》好“寒酸”，俏女人省布，傻男人费眼。（好不风趣）

-南广勋《〔正宫·塞鸿秋〕藤海》同根也比拼，邻里难相顾，纷纷要找出头路。（拟人中有轻嘲）

-南广勋《〔正宫·醉太平〕郊游》诗人只讨水一瓢，让狗儿莫咬。（自然中得奇趣，南老师擅长。）

-南广勋《〔中吕·山坡羊〕海棠》开到佳时忽自怜：兴，一瞬间；衰，一瞬间。（生命哲思）

-张存寿《〔双调·折桂令〕湄洲岛东望台湾》来便真来，休要徘徊，妈祖原乡，正是蓬莱。（娓娓道来，意味深长）

-王玉民《〔正宫·双鸳鸯〕庚子春社区解封后作》北曲新翻青杏子，中原初炼菜花金。（妙笔生花）

-原振华《〔黄钟·人月圆〕有忆》只因有你，心中梦里，都是春天。（动情咏叹）

在众多散曲中截取豹尾赏析，因篇幅所限不能尽展全文，于是乎发现：有的结句单看就是漂亮的豹尾；有的单看似不像豹尾，但结合通篇，却是豹尾无疑。对于第二种，选了下面的小叶儿，请读者体会。

-王玉民《〔中吕•朝天子〕酒泉》东方朔诡言，霍去病兑汆，汝阳枉发移封愿。早年留影曲池边，笑看着妆面。栏上云纹，柳梢绿烟，现今应变迁。酒泉，酒泉，徒教刘伶羡。

（此曲前面从容讲古、忆旧、思今，最后的拔高之语才更加形象、有力。）

-张四喜《〔正宫·醉太平〕送奶工》三更找鞋，拂晓爬阶。穿街巷踏破晨霾，做千家早客。急匆匆一阵风车快，笑盈盈一朵桃花态，水淋淋一把汗巾揩。屋里娃无钱买奶。

（此曲前面的调子还算平和轻快，但蓦然一转，便令人心酸不已。）

-汗牛《〔中吕·山坡羊〕怀念父亲》和平年月，纷繁时节，父亲身影寒天雪。太行歌，救山河，烽烟战火一腔血，骏马英姿风雨夜。生！短命爹；亡！革命爹。

（此曲前面递进铺垫情感，结句奏出了最强音，读来感人肺腑。）

五、结语

豹尾或又可再另分、细分，当真赏读不尽。那些让读者眼一亮，心一动，读后念念不忘的，方称得上豹尾。

“豹尾”难成，其原因如陈仅所说：“入手时，一鼓作气，可以自主，至结句鼓衰力竭，又须从上生意，一有不属，全篇尽弃，故好者尤鲜。”故而有人主张反向创作，既先想好豹尾，再补足通篇。这个法门似不坏，但亦不可执。笔者主张取法自然，怎么舒服就怎么写，如果刻意去作个豹尾，就可能画豹不成反类其猫了。

中华自古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佳句，其中多是豹尾。这说明写好豹尾极重要。然而一支散曲是整体，不能独以豹尾为美。所谓豹尾和全曲是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应同时下功夫打磨散曲的开头和主体部分。只有与作品浑然一体的豹尾才自带精神气，更加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