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散曲的雅和俗
(2022-03-28 07:5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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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十、新诗学步、诗苑杂谈 |
漫谈散曲的雅和俗
郑永钤
散曲的雅、俗,历来多有争论。“诗庄词媚曲俗”,这是流传很广的一句话,被无数大家和文献作为依据。但是,这个提法实际上是极为不科学的,它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当代散曲的创作与研究。
一、 当代散曲创作与研究的现状。
唐诗、宋词、元曲,这三座高峰是并歭的,三者共同铸就了我国文学史的辉煌。然而当今诗词和散曲界,有这么一个现象:爱好诗词的人越来越多,据说全国写诗词的人大约就有200万人,搞散曲研究和创作的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有位老教授曾喊出了“唐诗万岁!宋词万岁!”,可惜就没喊出“元曲万岁!”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状?
首先,这种现状的产生,除了散曲自身的客观原因外,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历代评家所津津乐道的“诗庄词媚曲俗”这一观点误导所致。
当代国内众多散曲研究者和创作者,正是在“曲俗"理念指导下,将散曲的特质简单理解为“俗”而完全忽略散曲中存在事实上的大量雅化作品。他们在评论当代散曲创作时,动辄就拿“曲味”来说事,什么这首散曲词味重,曲味少;那首散曲味浓,是因为接地气,有市井语等。多年来,一些大家反复鼓吹散曲的俗化及俗文学定位,如郑振铎等人就把散曲定义为俗文学。
这种定位是不准确的,它降低了散曲的高度。不可否认,现今的散曲和唐诗宋词比较,已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很多诗词爱好者都冷漠了对散曲的研究与创作。
比如安徽宣城肖礼堂副会长说,前两年他想在皖南地区成立散曲组织,于是组织人员学习写散曲,就有人说,那有什么搞头,散曲就是街头骂人的文学,散曲写多了,就不会写诗词了。
创作界自己也刮起了一股风,强调“俗”才是正宗,所以铺天盖地的强调散曲要接地气,要坚持“俗”的大众化方向。在他们看来,只有“俗”才能和诗词区别开来,才是正宗的散曲。
对于这个现象的产生,杜肇昆认为:长期以来,理论界过于兴奋的夸张了元曲的俗白特征,漂白了元曲的价值色度,不断的演绎着,放大着,“俗白、戏谑、俚直”是元曲的根本特征,是元曲的“本质”,是元曲的“本色”,是真正的“曲味”。他认为,创作界更是用实践,用创作以俗白为美,以俚直为宗,以戏谑为“味”,偶尔有散曲大赛,那些评委们也认为越俗白才越是好曲,越戏浪才越是上品,把元曲的精华降低到胡同里打板儿要饭的打油诗、顺口溜档次。
其次,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作词十法”中对散曲创作提出如下要求:
“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耸观,又耸听,格调高,音律好,衬字无,平仄稳。”
但是对于“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这句话该如何理解,不少人简单等同于有文有俗,或者文白夹杂。殊不知,周德清这句话主要是为了强调。“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曲语要“要耸观,又耸听”。这一观点只是反映了元曲家对世俗生活的肯定,散曲应该是以俗为雅,变俗为雅,熔俗为新,极俗成趣。“俗”是外表,“雅、俏、趣”是特质。要知道在元散曲大家,都是才高博识,是具有相当的传统文化修养的士人,在他们的骨子里,认为散曲特质是一种雅文化,雅文学始终是居于首位。
可惜,当代散曲的创作者和研究者,不去认真研究或者无视这一客观历史,他们在所谓曲就要“俗”理念的主导下,把散曲写成了打油诗、顺口溜,民歌,有的甚至和相声一样,尽搞些插科打诨,一味地追求要用方言,俚语,口语,俗语入曲,再加上几个衬字,否则就不是曲,是诗词了。这种搞噱头,赚眼球的创作,是糟蹋散曲,是媚俗、庸俗、烂俗,难怪当今一些诗词大家都不写曲,甚至不屑一顾。正是这些观点误导了当代散曲创作导向及发展方向。如此现状,还高谈什么传承经典,振兴散曲?怎么可能吸引众多的诗词爱好者加入到散曲队伍里来?
再次,散曲和民间文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散曲要从民歌、“俗谣俚曲”中吸取营养。但是,一部元曲发展史告诉我们,元代曲家对“俗谣俚曲”,方言,俚语,口语俗语,只是“学习”以其人曲,目的是为了追求散曲的灵动俏趣,使其上升为文学艺术的高度,即“要耸观,又耸听”。
这就像唐诗宋词一样,必须从民间文学中,从现实生活中吸取营养,诗词才有鲜活的生命力。他们学习“俗谣俚曲”,以其“可以入曲”,但绝不是在写每一首散曲中“必须”以方言,俚语,口语,俗语入曲。
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如果把散曲都写成民歌、打油、相声味道,我们何必还要去传承、振兴什么散曲呢?
在当前曲坛的主流导向误导下,不少人的写出来的所谓散曲,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恐怕连打油诗的水平都没达到。
看看张打油的《咏雪》:“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多风趣、逗人。
鲁迅的《南京民谣》打油诗:“大家去谒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
还有当代的:“乡级干部喝白酒,打白条,摸白腿;县级干部饮红酒,要红包,亲红嘴;地级干部品黄酒,拿黄货,玩黄花。”
这些打油诗,含讽警示,入木三分。它反映现实生活,表现人民的思想、要求和愿望,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和鲜明的时代特点,但毋容置疑,它的文学性不足,我们现在创作的很多散曲和这个是不是很雷同?
同样是含讽警示:但散曲的表达方式就不同:
〔正宫·醉太平〕讥贪小利者: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这首散曲和上面打油诗相比,除了讲究格律以外,就曲语来说,亦庄亦谐,节奏跳跃,具有浓厚的文学气息,即文学艺术性,风格显然不同。
此外,散曲创作从民歌中汲取营养是现实可行路径之,但也不要把散曲搞成民歌动不动就是“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咱们的肝哥走山中"。有人认为在学习优秀民歌表达手法时还应守住散曲诗性美的底线,切不可"近歌随俗",要警惕并反对以"庸俗的口语化”荒谬地排斥诗境美,任由无厘头的意象泛滥,进而使散曲的非诗化现象越发严重的倾向。我认为这是很有见地的见解。
二、正确认识元曲的构成、成就、和本质特征
要真正搞清这个间题,首先要弄清元曲
的构成及其关系。
元曲是盛行于元代的一种文艺形式,广义地讲,它包括杂剧和散曲。狭义来讲,它指的是杂剧。
1、杂剧
元曲能与唐诗、宋词并称为“一代之文学”的,主要是指元杂剧的辉煌,元朝的文学创作,杂剧的成就最大。杂剧是由套数组成的曲文,间杂以宾白和科范,专为舞台上演出的,是用于表演的剧本,
如《窦娥冤)、《救风尘》、《单刀会》、《西厢记》、《汉宫秋)、(梧桐雨》,这些剧目脍炙人口,对后世影响深远。杂剧中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以叙事为主,虽然唱词在格律上要求严格,但因为是舞台唱腔,要使听众能听懂、其语言必然具有口语化,通俗化,娱乐化特征。我们现在可以从元人杂剧的一些用语中,能看出它很多是以北方的方言,俗语、俚语,市井语来入曲,舞台效应很鲜明,所以杂剧的语言多俗。
同时出于舞台不同身份人物唱腔的需要,必然有各种不同语言风格。在一出剧套中,张生、红娘、莺莺的语言唱腔,唐明皇和一个街头混混的舞台唱腔必然不同,这是因为要符合剧情角色的需要。所谓的蛤蜊味,蒜瓣味,也多指杂剧中一些角色的特定语言,只是由于这种语言和传统诗词相比,突出了尖、新、奇等味道,影响很大。但记住,这是杂剧中一些角色的特定语言。
在元曲发展史上,历代评家存在重杂剧,轻散曲,以杂剧代整体,往往把元曲和杂剧作为同一个对象,忽略了散曲特点,误导了人们对散曲的认识。杂剧又多“俗”,恰恰是杂剧这种俗语的很大影响,导致后来者误以为散曲也只能如同杂剧一样是﹣“俗”了。
2、散曲:
散曲包括套曲和小令(带过曲虽然介于二者之间,但一般归到小令里,比如唐圭璋的《元人小令格律》)。散曲之“散”,是相对于元杂剧的整套剧曲而言,与科白情节无关的话,就是“散”,散曲是用作清唱的歌词。
第一:套曲。在套数创作中,作家也同样要考虑情节设置,人物塑造,叙事角度选择等问题。正是在叙事环节中,套数和杂剧一样,为了适应饶有趣味的情节,风趣幽默的人物形象,在艺术风格上接近杂剧,必然偏“俗”。
如马致远【般涉调·耍孩儿]《借马》和雎景臣的【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就是套数中偏“俗”风格的典型作品。《借马》,明显地受到了杂剧的影响,在表现人物心理活动方面,借用杂剧的对话、旁白等表现手段,其中人物对话,具有插科打诨式的幽默意味,如果要加上说白,完全可当作一出独幕剧来演出。
《高祖还乡》,通过寓有讽刺性的情节
叙述,化庄严为滑稽。作品用俚俗明快、诙
谐辛辣的语言把汉高祖这一市民心中的泼皮无赖展现在世人面前。套曲偏俗。单纯套数相比入剧套曲,则雅的成分又要多一些。
第二:小令。小令由于短小精悍,使用方便,因此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小令在元散曲中都居于主导地位,作为单曲的小令大多偏“雅”。
杜肇昆对《全元散曲》做过统计、分析、总结,“雄浑、清丽”类作品数占90%左右,以俚俗、戏谑为特点的“本色”类作品,只占10%左右。
陶杰在《从统计方面看散曲“雅”的特色》一文统计过:“以《元散曲通论》里的分期来看,演化时期六位曲家的散曲作品共有55首,其中雅曲38首。雅曲在整个散曲作品中所占的比例是69%;始盛时期八位曲家的散曲作品共有324首,其中雅曲191首。在演化时期,雅曲达到60%左右;鼎盛时期16位曲家共有2018首散曲,其中雅曲1623首,雅曲在全部作品中所占的比例高达80%;衰落时期五位曲家共有219首散曲,其中雅曲179首,雅曲在全部作品中所占的比例竟然高达81%。说明当时在散曲方面,雅的特点是散曲创作的主要特点,以俗为主的散曲风格应该是比较突出的特点而非主要特点。”
本人也对《元曲鉴赏辞典》做过统计,
除去套曲,单曲小金中偏雅的,要占95%。
从以上统计可以看出:
首先,尽管散曲来自民间,但在元朝,它的使用范围和诗词相差无几,只不过有些作家吸取了“俗谣俚曲”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作品。但这些作品不能算民间文学或者说俗文学。
这是因为,我们今天看到流传下来的《全元散曲》,作品大多出于社会上层作家之手,这些作家有的官居高位,有的是文人雅士,它们才雅不输唐宋,有雄厚的诗词功底。元散曲恰恰由于他们的介入才使散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有人说,从元曲的发展演变历史看,小令应是由俗变雅的文学。小令在曲发展不够成熟的阶段,俗化特点多。在越来越多的文人介入后,雅的特征明显。这是有道理的。在《全元散曲》中,下层人物的作品,即使真的很俗,也几乎没有流传下来,连无名氏的作品都难以考证。
其次,元人小令在今天,由于其音乐失传,已经成为案头文学。案头文学必然偏雅,和诗词相比,曲是通俗一点,但是这个“俗”,应该是表象,“雅”才是散曲的特质。所以明人王骥德在《曲律·杂论》谈到曲的风格时认为:“曲以婉丽俏俊为上”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总之,在散曲中小令入套多俗,单曲
多雅。
河北王玉民先生说:“元曲,是以两种形态流传下来的。一种是场上的,一种是案头的。场上的主要功能在演和听,案头的主要功能在赏和玩。当然了,演的也可赏,赏的也可唱。只是各有侧重而已。供演唱的大多是剧曲,供赏玩的大都是散曲。
实事求是地说,在曲中,散曲属“雅”文学,剧曲属“俗”文学。曲学名家洛地先生说“案头曲的要求很高,唯有在格律(文体)、词藻(文学)上都经得起推敲即所谓‘案头清玩之曲’,才有资格称‘案头曲’,可以说,‘案头化’是文人乐府的必然趋势。然而,因其不宜唱,乃与‘唱”渐相脱离。它往往,并越来越成为某一名作者抒发其特定旨趣的作品………”
传承散曲,要对散曲有一份敬畏之心,要认真研究元曲,作一些科学的对比分析。比如,哪个有心人能把元曲作如下分类编出:
《全元杂剧卷》、《全元散曲套曲卷(剧曲的不计)》、《全元散曲带过曲卷》、(全元散曲小令卷》。这样的分类编撰,会有助于还原元散曲的真实面貌,使散曲爱好者从源头来了解元曲全貌,得出一个公正客观的认识,有助于散曲在当代的普及、振兴、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