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古今,去首都出差,似乎带有某种身份色彩。普通百姓去首都,除了做生意,就是旅游,不能称之为出差。一九八〇年代,我去首都北京,一下火车,拉客住店的,便蜂拥而上。因未搭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把白毛巾往肩上一搭,二话道:“哼,省里多大的官,到了北京,什么都不是!”这实在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虽说我一身戎装,却与他嘴里所说的大官,毫无瓜葛,什么意思?想了想,哦,他那意思无非是,你个破当兵的咋还嫌弃我的店?你地方来的,省长都不值一提,你有什么牛的资格?那既是抱怨,也是一种骄傲,骄傲他是高人一等的北京市民。缘何首都市民都高人一等呢?原因就在于,那是天子之脚下。那里的许多人,至今都以此为傲;那里的房价(以二〇一四年为例),动辄数万一平方米,学区房甚至十多万一平方米,有能力无能力的人,照样挤破头皮似的,往北京扎堆。为什么?全国方方面面的宝贵资源,全集中在了那里,无法不令人向往。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也。
秦朝首都咸阳,同样令人神往。恰好这天,县里有到首都出差的任务,照理说,县里有自己的干部,派去公干就行了。可这是好事,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即便是现在,单位派出公差,去偏远的地方,都是领导不待见的人;去北上广的,都是领导的红人。很显然,刘邦是县里某些人的红人,所以,派他去首都出差,长长见识。帝国领导人嬴政,大约那时正在为自己修活人墓,或者修什么宫殿(嬴政灭六国,把他们的宫殿,复制到咸阳,工程浩大)之类,需要很多工人。于是,向各郡县发布行政命令,要求送不计其数的人到首都服劳役。全国一盘棋,领导一条线,行动一条心,专制嘛,讲究的就是整齐划一。谁脱离了这个轨道,谁就是图谋分享“说一不二”的极权,必严惩不贷。
刘邦接到任务,与家人告别,带上劳工队伍,上路。到了首都咸阳,交罢差,刘邦想,来趟首都挺不容易的,到处走走看看,于个人而言,也算是不虚此行。嘿,刘邦真幸运,别人来首都多少回,未必能见到一回皇上,他老兄初来乍到,竟见到帝国一把手嬴政出行。嬴政大帝的车驾仪仗,豪奢威风,小小村莽刘邦见了,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暗自感叹道:“俺的娘,瞧瞧人家皇帝,那是多大的威风。嗨,这才是爷们的活法!”
哲人讲,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嬴政大帝东巡时,项羽见了威仪,脱口就说:“当皇帝太来劲了,咱爷们可取而代之!”之前的刘邦呢?单凭他那句感叹就可以判断,似乎他的心也有些乱了。但我们说,那是有限的乱,过了这一头,回到泗水小地方,仍去做他的小小亭长,他还是他。毕竟说,皇帝那把宝座,与他一个流氓出身的小小亭长,离着十万八千里哩。但有一点,他回去后,整天跟人滔滔不绝,甚至添油加醋,说秦始皇好大的威风,首都如何如何的漂亮,等等。这也是人之常情,爱把新闻,说与人听。
(选自魏得胜著《汉室江山兴衰史》,新锐文创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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