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美术如何研究?
(2017-01-26 21:35:56)如何进行民间美术的研究?
查阅有关资料可以看到,这些年大家对民间美术的研究可谓洋洋大观。对这些成果,可以做一些归纳。
第一种成果,是美术品的搜集和整理。
有很多研究者,通过收藏、采集、访问、摄录的方式,搜集了一大批民间美术品,分门别类,收藏编纂,展示交流。这些工作,让我们能够极为方便地对民间美术进行体验和认识,为研究创设了基础。社会上出现了一大批民间美术品的收藏家,也陆续成立了民间美术的博物馆、网络和数字博物馆。现在,我们不用出门,就可以在网络上搜集观摩到大批的精美作品。这个便利是这些第一批研究者们提供的。
第二种成果,是对民间美术创作者的发现和认识。
很多民间艺人被发掘出来,被授予艺术家称号,被请到博物馆、课堂、美术圈中展示,他们的人生和艺术活动被认真记录和整理。这些研究高度重视民间艺术家的口述、生活和创作经验,关注他们的艺术观念和美术品制作的方式。显然,这些研究,使得我们对民间美术生产过程的真实情境有了深入的理解。
第三种成果,把民间美术作为资源使用在创作和教育中。
很多学校开设了民间美术的课程,学生可以参与和体验民间美术的制作,感受民间美术的独特魅力,很多当代艺术家也有意识的把民间美术的元素融入到美术创作中。对民间美术作为教育和美术创作的素材或资源,这并不是新鲜事物,而是古已有之,现代艺术尤其重视。所以,这项工作不是开创性的,而是延续性的。也许是,当民间美术研究加强的时候,艺术教育和创作对民间美术的吸纳和利用变得更加自觉和主动了。
第四种成果,是对民间美术史和基础理论的构建。
很多学者开始利用已经拥有的素材编撰民间美术史,或者参考一般性的艺术概论或美术概念编撰民间美术理论。这是真正的学术性的工作。目前看来成果也已经不少。不仅全国性的通论已经出现,地域性的研究也比比皆是。在上述四种成果中,前两种是研究的准备和基础工作,为研究提供素材;第三种是艺术实践,无论鉴赏还是创作,实际上算不得研究。只有第四种才是真正的学术研究。
那么,目前的研究有没有问题?下一步研究的方向若何?
首先来看问题。
问题当然是存在的。根据目前我的不充分的经验,我的总体感觉是,目前所看到的研究缺乏某种感动人心的力量。学者们似乎是要告诉我们一些基本事实,他们是想把所发现的素材有逻辑、有秩序、尽量清楚无误的组织到历史的时空框架中。他们当然有价值判断,有情感,那种判断和情感大致无非是:民间美术是重要的!是有价值的!需要给于重视!它们有生命力!应当受到尊重、保护和发展!
这些事实,这些口号,说实在的,让人觉得空洞、苍白,没有劲道。
我这么说,不是说民间美术不好,而是研究者研究的不好,他们的结论武断,他们的方法机械,缺乏感动人心的力量。
学术研究莫非也要感动人么?对。我坚信这一点。人文学术的研究,不同于科学研究,它是要让人的心灵变得澄明起来的。要想达到这一点,研究者必须要试图用研究来解决当代人内心深处的疑问、困惑、难题,研究成果能够让我们解决这些问题,从而产生恍然大悟、心灵澄明的感觉。
目前的研究者的不好,还在于他们对研究方法的不自觉,缺乏方法论支持;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往往带着成见甚至谬见去思考问题。比如“民间美术充满生命力”论。这种看法其实经不住推敲。如果民间美术充满生命力,何须四处求人保护?为何后继乏人?很多民间艺人为何光景凄惨?为何民间美术品逐渐淡出市场,淡出民间生活?
再如,把民间艺人尊为艺术家、大师、民间艺术大师,所谓大师出民间。大师,master,意味着权力,意味着驾驭,意味着超凡和超能。民间艺人真的是大师吗?我很有点怀疑。对民间艺人来说,大师这种名号有何实际意义?我觉得不可过于当真。他们本不是大师。他们本是真实地生活的社会底层的人,只不过有幸找到了某种表达自己的途径。这本来是每个人的权力和能力。库淑兰“大师”的悲剧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民间美术史和美术理论的写作者,似乎是要按照经典美术史和经典美术理论的思路应用到民间美术上。带着无限的虔诚和热情,为民间美术著书立传,争得一席之地。我倒觉得,这是一种身份的错位。民间美术是一种特殊的“美术”,是不是可以有一种归纳出来的历史和理论,这是很值得商榷的。
那么,下一步应该如何研究?
首先是要反思,要给民间美术一个恰切的定位。
在我看来,我们最好把民间美术看成一种文化现象,看成一种没有“大写的”艺术家的艺术现象,一种和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的艺术现象。除了极个别的例子,民间美术应该被看成是社会群体生产的结果。它反映的是社会群体而非个别人的观念和情感。
所以,最好不要在民间美术的范畴内谈论风格、个性、艺术家。
(当然,那些在创作中借用了民间美术元素的学院、艺术圈、体制内的专业艺术家要排除在外。他们实际上并不属于民间美术现象。)
然后,我们就可以恰当地对待民间美术品了。
民间美术品,固然有审美价值,有技术元素,有收藏价值,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它的最重要的价值乃是文化价值,也就是说,它们是社会群体精神生活的承载者。民间美术品可以被看做编码的符号,我们可以通过符号的破解,来理解它赖以生产和使用的社会群体的世界观、生命观、审美观、社会性格和思维方式。
所以,收藏民间美术是值得尊重的行为,而非有利可图的行为;喜好赞美民间美术品,主要的是一种情怀、慈善或嗜好,而非高级的审美观照。但是,要把民间美术品当做文化承载者来反思,这种态度就和事实颇为契合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尝试新的策略。
我想起社会心理分析学者荣格的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的观念。不难发现,民间美术活动是基于原型的,我们可以从民间美术图像的母题、母题的基本图形来发现这种原型。
象征固然是一个表达文化观念的方式。但问题在于,民间美术为何要对原型进行不断的变化,甚至使得原型都难以辨认?这种违背象征的变化的方式,不正是民间美术的真正魅力所在吗?这种变,固然有美、自由、偶然的原因,但变是不是也遵循了新的规则?
这恐怕是理解民间美术图像的关键所在。但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研究成果中,大家都是不约而同的努力辨认母题,而对这种母题违背和变异现象一带而过。
同时,母题是重要的,但母题并不是唯一的。比如民间美术取材现实生活的现象,从文学、官方艺术、外来文化中获取素材和主题的现象。这可能也是变异的重要原因。理解这种变异,我以为,恐怕是民间美术研究的关键所在。
当然,母题变异的关键力量还是在于内部,即社会群体本身生活方式的改变。
胶东社会生活,在这种特定地域、地理、气候、历史条件下,特别是这个并不稳定的胶东社会群体在几百年中社会构成的阶层、文化、经济、关系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势必会在民间造型艺术中体现出来。观看胶东民间美术,能否读出这种无限丰富的社会内容?
也许,这正是民间美术研究的方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