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故寻源(3):雨中访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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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以来,长兴出了4位名世的书画家,东北向的夹浦出了张度,东南向的长城出了潘韵,中西向的林城出了叶小舫,中南向的虹星桥出了孙默岑。
4人皆受劲健的地域文化特质影响,有师承、艺友之关联,也有“私淑”之同好。有相近的,有区别的。张度以“金石入书法,以书法入画法”,影响了叶小舫、孙默岑;潘韵承“北宗”,学生叶小舫也受影响;叶、孙皆先后求学上海新华艺专,杭州国立艺专,为黄宾虹、潘天寿、潘韵、诸乐三或刘海粟、潘天寿等的学生。科班出身,“遣”回故里,皆追求大写意。
今去长兴采访。午间偷出一段时辰,顺去夹浦镇访张度。
从县地名志的介绍中获知,张的故里叫“奕阜”。如此拗口的村名,问了多人皆摇头。该不会是名字搞错了吧?
驰电夹浦镇政府,有干部说“没听说过张度这个人”、“这个地名也没听说过。”邪了!
“我帮你问问老夹浦吧。”现在的镇干部也道是来自五湖四海,难得的是热心。几分钟过后,镇干部回电:“是不是清末一个在省城里的教员?是叫张度。在红旗村。”道人一想,虽没听说这位大书画家教过书,但一个小地方,在清末,同名字者应该不多。于是就一路询问红旗村。
过夹浦集镇,又打听,回答多为“不知个什么张度”或“他今年多大年纪了?”最后总算搞明白,书面语“奕阜”真是有,但当地村民一般叫“一亩(音)”。
有就好。
雨中,村路两旁,田野里散落或聚集的,多是“气派”的“现代别墅”。一路想,张度虽离世不过百年,如此杰出的书画家,连黄宾虹都景仰的先贤,在他的故里竟如此的“不知名”。而如果是一个官吏,则方圆多里,总有名气。特别是后裔或族人,一提起,总是脸上放光,精神抖擞。想来,在如此国度,一个文人、艺术家,其风雅毕竟离土地有些远。而一个哪怕乡干部,其权利的作用却让农人看得见摸得着。
也不怪,如今皆忙着赚钱发家的农人。地球人,相差哪里去?
终摸到了奕阜村。然仍让人不解的是,这个张姓村落150多户,全为张度本家,知其者也不多。看热闹的人,一簇簇却齐聚。
从60多岁一直问到90多岁,长者们偶知这个人,对情况不甚了了。他们在一边窃窃私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打听、拍照、寻访张度,为的是什么。
是啊,如此一个头顶上烟云一般飘过的名字,多少年来已没谁打听。哪怕是在学术界。
心中,有些低语: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段,心灵却不在同一个空间。也许,我能体味你们的心理,但,你们永不会达我的念想。
对于春天,大家都有各自的感觉。怕只有情感,才能在不同的空间走廊,贯穿、相连。
前前后后,寻访了个把小时。拍了些照。至于收获,自己去体味,理解。村人将那些沉淀记忆的东西,作垃圾扔掉。你镜头稍一对着那里,他们皆惊呼:“这个东西很值钱!”将我等视作刨地皮的了。——此也今乡村人文一景,“鉴宝”电视看多了,不然怎知“元青花”三字。
暮春,绵绵细雨,已将“张度”的身影送远。
躺在纸上的张度,资料是这样介绍的:
张度(约1830-1904)〈有资料写1895。距今时间并不长,“误差”竟如此大),字吉人,号叔宪,又号辟非,晚号抱蜀老人、松隐先生,自署无意识界老衲,长兴人。官清兵部主事、湖南候补知府、刑部郎中等职。
张度自幼勤学不倦,少年即精于鉴别古今书画。精小学,工书画。初学汉魏等碑帖,继获汉《梁鸿孟光之墓碑》、《抱蜀碑》,临习不已。书艺益精,尤工八分。笔势恣横,所书《公方碑》,淳朴而华茂,拙朴而变化,自成一家。
家富收藏,与潘伯寅(祖荫)、陈寿卿(介祺)研究金石之学。又喜治小学,善篆、隶。
年逾五旬,始从事绘画。山水笔意沈著,设色古厚。所作人物有汉画像意。于画帖钤一张字印,乃元戳。又有度字长方印,系秦印。时京畿仕宦之家,竞相求取张度书画,一时有“南吴(昌硕)北张(度)”之誉。
张度的书法,虽然名重一时,得之不易,但书赠亲戚友好者甚多,约有百余幅。但大多毁于兵焚,现存精品16页及长卷在长兴县档案馆。
道路深入的地方,是当年张度走出乡村的地方。
张度祖居所在的东侧,是这清晰的标记。新“红旗”与旧“奕阜”,婚配在了一起。
“你们怎么不早来一天呢?这是张家人的老房子,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昨天才刚刚拆去。”“为什么?搞新农村建设呗!”面对一片砖瓦的狼籍,前来的张家人对寻访者说。有手指后面残存的老房子:“这家人已出去干活了。”
躺在另一处被拆老房子的砖瓦堆上的门当。——如果再加上门框上左右的户对,就会更真切地感受“门当户对”最早是怎么来的。本该一对,但查看一番,只剩这孤零的一只了。
张家人说,昨天拆房时,有只破碗从砖孔里掉下来,“都说是元朝的哎”。
事实上,下面的是清中期,上面的是清晚期。道人将二者叠起来,置于灰色的断砖上。砖,碗,它们都是过往生活的组成部分,一种盖房遮风雨,可让挑灯夜读,一种装菜盛饭,养活皮囊。
进后面残存的老房子看了看,屋内地面上,风晾着块块小水泥板,想是主人准备造新屋。一间敞门的陋室内,有架老床,床上有被子未叠。在敞口的小天井,我向外拍了这张。一只四系水壶,沉默地立于横栏上。
捡起两块被弃置的张家祖宗灵牌,拍了一张。一块上有“生于光绪XX年……卒于民国XX年……”字迹。
此为张家祖居“清选堂”。房屋后面还有一进,为大堂,惜现居住其间的屋主外出,门紧锁。据说那是“张度出生并居住的老屋子”。82岁的张玉丰老人,从紧闭的祖宅走出,若有所思。
“识得几个字”的88岁的张南老人和他打量陌生人的老伴。
张南说:“你前面去的祖宅,解放前我还看到一块巨匾,用三棵大树拼做的,上面有张度写的‘清选堂’大字。”“那时清明节,他的后人还从北京赶回来上坟。”“家谱?我们这里没有,下箬泥田沟(村)那边我们的本家有。”一旁有张家人插话:“有家谱,还有一张张度画的‘珍珠’画。具体不知在谁手里。”
背对着唧唧喳喳的张家大人。孩子,你伸出小手,想抓到什么?
外人的突然造访,钩沉往事,掀起了老人们心中的波澜?
回望奕阜,张度已消失在岁月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