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校”，紧贴大地的行走

（本文发表于《人民教育》杂志，与陈金铭合作）

 

 静悄悄地出发

    2007年1月6日这天，是中国传统节气小寒，北方刚下了场雪，气温骤降。北京的街道上，行人裹紧厚厚的棉衣，步履匆匆。

    北京师范大学兰蕙公寓，一间简朴的会议室里，跟外面的寒冷相反，暖意融融，气氛热烈：几十个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操着带有不同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讲述着，讨论着，争辩着。

    讨论得太热烈了，好几次，服务员往里探头，以为里面的人吵了起来。

    她们不知道，一个日后深刻影响了中国一百多所名校发展进程的教育科研项目——“新学校行动研究”，在这个初冬的日子里启动了。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簇拥的鲜花，一群痴迷执著于教育事业的校长，就这样从中国师范教育的最高学府，从北京师范大学这所百年老校，静悄悄地出发了。

 

向着理想那方

    “新学校行动研究”的发起人，是李希贵。

    跟大多数教育名家一样，他从一线教师走出，在不同的工作岗位都取得了非凡成绩：在山东潍坊高密四中做语文老师和校长，他尝试“语文实验室计划”，让学生成为学习的主体；在高密一中做校长，他提出为“为四十岁做准备”，让每个孩子都能自由呼吸；在山东潍坊做教育局长，他取消校长行政级别，改用“职级制”，全方位推行素质教育……

    每一次改革，都在教育界引起强烈反响，他的教育著作《为了自由呼吸的教育》《学生第二》等出版后风靡一时；国家督学、教育部更新教育观念报告团成员、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优秀教师……李希贵个人的事业和声誉都达到了高峰。

    从800多万人口的地级市教育局局长到教育部基础教育质量监测中心筹建负责人，平台越来越大，但李希贵的心灵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到学校去！到学校去！

    他的根在学校。

    最终，他服从了心灵的召唤，从最高教育行政部门又回到了第一线的学校。

    他选择的是北京十一中学，一所名牌学校。

上任伊始，他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各地都有像北京十一这样的优质学校，这样的优质学校，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她的未来在哪里？如何把优质学校转化为理想学校？能不能把各地优质学校办学中的理想“基因”提取出来，提炼出理想学校的模型？

    他思维的触角进而延伸到校园生活深处：为什么现在很多孩子喜欢读书，却不愿意上语文课？喜欢运动、喜欢打球，却不喜欢体育课？为什么初中生、高中生正是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年龄，在学校里却小老头般面目愁苦、谨言慎行？……我们怎样才能把学校打造成真正让孩子喜欢、老师热爱的乐园？

    李希贵的想法，得到了一群志同道合者的热烈响应，一个和他一样满怀激情的团队开始聚集——

    山西通宝育杰学校校长詹文龄来了，广州北大附中实验学校校长雷丽霞来了，河南开封求实中学校长张建平来了，山东东营胜利四小校长高峰来了，山东潍坊广文中学校长赵桂霞来了，浙江杭州青蓝小学校长王红军来了，江苏江阴城中实验小学校长翟利岳来了……

    每一位，都是响当当的名校长；每一所学校，都是响当当的优质学校：李希贵不用说了，詹文龄、雷丽霞是当年和李希贵一起的教育部更新教育观念报告团核心成员；张建平，河南著名民办教育家；高峰、赵桂霞、王红军、翟利岳，年轻的教育名家，都是一人执掌一所或多所学校，将学校经营得流光溢彩……

    一个如此优秀的群体，人人心怀梦想，个个志存高远；他们渴望分享，期盼成长；他们信心十足，他们行动迅速——

    “全国新学校行动研究中心”成立起来了，“北京新学校研究院”也迅即在京师大厦挂牌，秘书处开始紧锣密鼓地运转，《新学校行动研究》创刊号送进了印刷厂……

    “我们贴在地面上步行，不在云端跳舞——这是新学校行动研究的基本准则。”李希贵借用德国哲学家维德根斯坦的名言来为课题定位。

 

“新学校·新问题”

    2007年4月11日，江苏省江阴市城中实验小学花团锦簇的新校区，“新学校行动研究”的第一次实验工作会议在这里拉开了帷幕。

    四十多位校长带着兴奋和新奇，围着一个大型的圆桌，开始了发言和研讨。

    李希贵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绝大多数校长在有限的发言时间里，都忙不迭地介绍自己学校的荣誉和成就，很少有人陈述问题。

    “我们的成长从哪里开始？肯定不是从已有的荣誉和成就开始，而是从解决当下存在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问题开始。我们应该更多地来发现问题、展示问题、分析问题，也就是从寻找自己的‘痛’开始行动研究。”李希贵诚恳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然而，对于参与实验的这些优质学校而言，要寻找到“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没有“痛”，而是不习惯寻找“痛”——因为大家已经更习惯于遮蔽“痛”！

    要改变的是一种思维方式、思维习惯。

    当大家按照李希贵的提示，换个角度“倾听老师的抱怨”，“倾听学生的抱怨”，带着新的眼光重新审视学校生活的时候，发现一直被忽略和漠视的问题还真不少——

    王红军发现，学校费尽心思策划的“校园文化”——遍布校园建筑物上的各种美丽口号（或者是名人名言，或者是优美诗句等等），学生根本熟视无睹，绝大部分学生说不出校园里张贴、悬挂的哪怕一句口号……

    陈耀方发现，小学图书馆的图书分类大多是仿照社会上图书馆的样子，设立哲学、政治、经济等名目，这种成人化的分类怎么能够吸引小学生呢？进一步观察他又发现，教育主管部门一般都会要求小学应该配有若干平方米的阅览室，殊不知，小学生在校时间不得超过6小时，一节节课排得满满的，现在又要求每天锻炼一小时，哪来时间去阅览室“悠闲”……

    高峰发现，每年校领导都要集体探望生病、生育、受伤等因特殊情况而请假的老师，因为流程不合理，这种探望每年居然要花费12240分钟——大约相当于一个人一个多月的工作时间（25.5天）；他同时还发现，学校的考勤、考核、评价制度，对于优秀老师而言是一种严重制约和束缚，只能起到限制他们发展的作用……

    王月玲发现，每周教师例会居然成了最不受老师欢迎的集体活动，采用匿名答卷方式展开的问卷调查显示，高达87%的老师讨厌开教师例会……

    詹文玲发现，坚持了十几年的“文明班级评选制度”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她带领学生（还都是优秀学生）到国外旅行，学生乱插队、乱丢垃圾现象屡禁不止，甚至为此遭到老外的白眼……

    侯宗凯发现，学校为了规范学生行为习惯而费尽心思制定的规章制度，虽然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上操整齐了，车辆排放规范了，秩序井然了……学生却逐渐变得沉默和焦躁起来，师生关系日趋紧张……

    张建平发现，学校煞费苦心组织的晨会、校会、升国旗仪式，学生喜欢率只有41%，而放羊式的“郑州自由一日游”喜欢率却高达96%，即便十分艰苦的野营拉练喜欢率也高达90%……

    课堂教学一向十分精彩的全国优秀教师赵磊，采用录像回放的方式重新审视自己的教学，不由惊呼：“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课堂竟存在着这么多的无效环节！”

……

    “问题不是灾难，而是财富，是通向事物本质的路径和方向，是发展和成长的重要机会！”李希贵认真记录着大家的一个个问题，十分高兴，“但发现问题仅仅是个开始，我们要寻找高效解决问题的工具。”

    从此以后，新学校行动研究逐渐形成一种“问题文化”：校长们见了面，常常第一句话就是——最近发现了什么新问题？每位“新学校”人都养成了一种敏锐的眼光和意识，能够在习以为常的教育生活中捕捉蛛丝马迹般的各种问题。

 

“新学校·新工具”

    江阴会议之后，“新学校”团队开始寻找“新工具”来解决新问题。

    “这个世界上最科学高效的管理不在政府机关，不在高等院校，而是在企业——是残酷的市场竞争把企业管理逼上了人类管理艺术的最高峰。”

    业余时间一直喜欢研读企业管理书籍的李希贵，从企业管理的众多方法中选择和提炼了七种“武器”：头脑风暴、鱼骨图、数据法、标杆法、学校自我诊断模型、六西格玛法、项目研究。

    “这些方法中有好几个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太新鲜了。经李老师改造后我们用到学校管理上，原先很多凭经验以为对的事情，这才发现是错的，真的让人大为吃惊。”潍坊广文中学的赵桂霞校长是“新工具”的超级粉丝，每次说起这些“武器”都赞不绝口。

    2007年教师节前，赵桂霞牛刀小试，以“过一个别样的教师节”为题，对老师进行了一次“数据”调研，结果出乎意外： 85%的老师要求教师节为每位老师配置一台电脑；81%的老师希望能够解决教师子女的接送、看管问题；46%的老师希望为大家配置扩音器以方便与班级里学生联系，免得几座楼之间跑来跑去；30%的老师希望教师节安排老师查一次体，28%的老师希望解决老师的早餐问题……而往年精心策划组织、费时费力的教师节庆祝大会、专场文艺表演等教师节传统项目，统统不受老师欢迎！

    毫不迟疑，贵在行动。很快，每位教师都收到了一台配有无线上网功能的笔记本电脑；在车辆紧张的情况下，坚持安排专车每天四次接送教师子女上下学，并在校内专门设立“幸福小屋”供教师子女休息和学习；“扩音器”、查体等问题也于年内一一解决了。

    这些变革，换来的是老师们盈盈的笑脸。

    从此，赵桂霞迷恋上了数据——“新学校”团队内部都戏称她为“赵数据”，“用数据说话”成为她的口头禅；把问题转化为数据，把数据转化为信息，成为她的治校法宝：用“数据”破解理想学校密码，用“数据”探究高效愉悦的课堂要素，用“数据”研究成功教师特征，用“数据”发现学生需求，构建课程体系……

    甚至连“优秀都是计算出来的”——数据成为广文推选优秀教师的唯一方式，也是争议最小、最让大家心服口服的方式：山东省优秀教师、潍坊市特级教师、山东省十大创新人物、“学生最喜爱的老师”、“家长最敬佩的老师”、“教师发展积极分子”……每当有这些荣誉的评选，不但校委会在计算，老师们也都会悄悄地在计算，校长反倒成了最悠闲的人。

    广文的面貌一天天在变化：“大量的数据证明，老师、学生、家长对广文的热爱度逐年在提高！”——还是离不开“数据”。

    江苏无锡蠡园中学校长邱华国，个性独特，敏锐善思，他发现：虽然让学生自主学习已经成为一个很普遍的教育理念，但课堂里却风光依旧，老师们仍然一统天下，不肯让位。

    怎么办？运用“新工具”：大量来自课堂的调查数据向老师们揭示出——优秀老师的课堂上，学生“说”和“做”所占时间远远高于普通老师……面对这样的数据，老师们开始沉思，头脑风暴就此展开，一个旨在改善教学流程的“六助”方案热腾腾出笼了：

    ——“备助”。教师在新课前与学生充分交流，明确教学目标，商定本课或本单元学习的主导性策略，教师形成助学案。

    ——“自助”。学生通过自主学习，将相对独立的知识性内容进行自主识记，将需要学习的新课内容尽自己所能进行探究。

    ——“求助”，指学生在“自助”过程中，有需要请求老师或同学帮助的，通过合适的方式向师生请求帮助。

    ——“互助”，是指针对学生“求助”的问题，首先组织学生进行互相帮助，学生能互助的，教师不帮助。

    ——“补助”，是指教师在学生“自助”“互助”的基础上，尚不能达标的情况下，教师进行补充。

    ——“续助”，是指课后学生根据自己的学习情况，进一步查漏补缺，复习巩固。

    在“六助”流程中，邱华国提醒教师，要始终坚持三个原则：没有充分的“自助”，学生不“求助”；没有充分的“求助”，同学不“互助”；没有充分的“互助”，教师不“补助”。

    浸润教育日久，人们常常形成一些惯性思维，以为教育的问题只能用教育的方法来解决。李希贵把企业的优秀管理策略改造成“新工具”引入教育生活，在校长们思维的池塘里扔下了一枚石子，荡起无数涟漪，给大家一个“跳出教育看教育”的全新视野。

    阳光明丽，清风阵阵，一个“柳暗花明”的新天地徐徐展开……

 

 “新学校·新课程”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钱学森之问”，引发了温家宝总理深深的忧虑，也引起了教育界深沉的反思。

    李希贵说：“直面‘钱学森之问’，从国家层面来说，要改革现有体制；而从我们学校层面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进行课程变革。只有课程改变了，学校才能改变；只有课程改变了，学生才能改变。”

课程，成了“新学校行动研究”的核心。

    在第六次“新学校行动研究”实验工作会上，李希贵向大家描绘了北京十一学校的科学实验班课程，高度的开放性、前瞻性、自主性是这门新课程迥异于传统课程的突出特点：

    1．课程个性化：在完成国家课程基础上，用“班级模块”的形式为不同发展方向的学生开发不同的课程。

    2．学分制：实验班学生只要修满课程方案规定的最低学分即可提前毕业。

    3．多元出口：学生毕业可以直接对接国内著名大学实验班，可以通过AP考试申请美国著名大学，可以通过学科竞赛参与大学自主招生录取，也可以参加国内高考。

    4．四学期制：实验班每学年实施“四学期制”——两个大学期（各16周），主要在校内完成各学科的必修和选修模块；两个小学期（各4周），主要在校外（包括科研院所实验室、国外友好学校等）完成考察、实践和互认学分课程。5.长短课制:根据不同的学段和学科，设置三种课时——“大课”120分钟，比如专题实验课、人文学术论坛、名家大师讲座等；“小课”30分钟，比如科学咖啡吧、俱乐部活动、心理和艺术修养课程等；“中课” 90分钟，比如学科必修课程、自主研修、国际友好学校远程互动会议等。

    6．三导师制：为每位学生配备3位导师，包括成长导师、学业导师和学术导师。

    7.开设大学先修课程:实验班学生可以通过提前选修大学课程和美国著名大学预科课程（AP），促进学生快速发展。

    8.重视学生人格养成与评价:重视学生的非学术品格评价,着眼于学生问题解决、团队协作、提高自信和批判思维等个性品质的培养。

    令人耳目一新的课程内容，高度的自主选择性，为学生的发展提供了宽阔的舞台，让我们看到了解决“钱学森之问”的希望！

    科学实验班为具备科学禀赋的特长生而设，其他方面的特长生也有相应的课程。比如，“枣林村书院”——“书院”这个被今人差不多遗忘了的传统教育的特有概念，在北京十一学校欣欣然苏醒了过来：民间工艺（景泰蓝、瓷器、剪纸、雕刻、古典乐器制作……）、民间曲艺（民乐、相声、戏曲、魔术、杂技、小品、评书及其他说唱艺术）、传统艺术（书法、国画、茶道、插花等）、传统医学（推拿、针灸、中医等）、传统体育（武术、围棋、象棋等）、传统收藏（珠宝及古玩鉴定）……这些课程让“枣林村书院”很中国、很民族、很传统，古意盎然，韵味悠长。

    重视传统并不意味着背离现代，“枣林村书院”同样开设了大量“时尚课程”：现代体育（赛车、台球、桥牌、电子竞技及网络游戏开发等）、现代艺术（动漫、摄影、平面设计、园艺等）、演艺（模特、娱乐节目主持人、电影摄影）、其他（计算机反入侵技术、经纪人、大厨）……这些散发着鲜活气息的课程，在传统文化厚重浑朴的大背景下，为“枣林村书院”涂抹上明朗亮丽的色彩。

    这些课程的评价怎么办？李希贵借鉴国外的做法，“实行学分制管理，课程采取多元的评价方式，如答辩、论文、考察报告、作品等等。只要在规定的课程领域获取相应的学分，就可颁发十一学校毕业证书。”

北京十一学校的课程改革，为“新学校”团队树起了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大家纷纷行动，一系列闪烁着个性光辉、深受学生喜爱的特色课程，像春天大草原上的花朵一般灿烂开放——

    山西通宝育杰学校开发了“传统礼仪课”：詹校长到日本考察，亲身感受到了日本人的传统礼仪，尤其是鞠躬礼，高雅、文明，尽显日本大和民族的气质。回来一查，原来，今天日本的鞠躬礼最早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我们老祖宗的东西，人家继承了，我们倒丢了。”于是，一个旨在养成少年文雅素质的“传统礼仪课”诞生了，几年的训练，鞠躬礼在通宝育杰学校成了常态，见到老师，见到客人，见到亲人，孩子们会微笑着、大方的、真诚的行鞠躬礼。

    浙江杭州青蓝小学开发了“短信课”：让孩子们搜集短信，编创短信，欣赏短信；出版《青蓝短信报》，举办“青蓝短信节”，开展青蓝短信评选活动；让学生借助学校短信通平台向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积极参与社会生活：制止酒驾，呼吁环保，抵制赌博，爱心募捐……

    山东潍坊北海双语学校开发了“女红课”：让小学女生拿起绣花针一针一线地学习刺绣。高峰校长说：“练习女红，肯定不是为了教谋生的技能，而是涵养女孩子安静优雅的气质和性情，现在的孩子太浮躁喧哗了……”

    威海文登大众完小开发了“校园文化十二节”课程，潍坊广文中学开发了“引桥”课程，太原青年路小学开发了“故事”课程，潍坊四中开发了“信心”课程，潍坊市高新区双语学校开发了“乐化教育”课程……

与生活对接的新课程不断诞生，学校内涵在悄悄变化，一个诞生杰出人物的时代即将到来！

 

“新学校·新阅读”

    1995年，李希贵从山东高密县的一所乡镇中学调到县城工作，搬家的时候，最引人注目的是载满了图书的一辆手扶拖拉机。

    2001年，李希贵从高密县城调到潍坊市工作，一辆中型卡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引来一片惊叹的目光。

    2006年，李希贵从潍坊调到北京工作，满屋子的图书让搬家公司的四个工人忙碌了整整一上午，工人们连连慨叹：“给这么多领导搬过家，从来没见一个局长有这么多书！”

    语文教师出身的李希贵对读书之热爱，可用痴迷来形容；而作为局长和校长，他对教师和学生阅读的重视，则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说：“一个人，如果在他成长的关键阶段，没有读到适合那个年龄段的读物，将是终生无法弥补的缺憾！”

    他说：“教育的根本说到家就是培养习惯，而诸多习惯中读书习惯又是关键之关键——一个孩子，只要养成了良好的读书习惯和浓烈的读书兴趣，他这一辈子的发展都基本不用担心了。”

    他当中学语文老师时，和学生一起沉醉在名著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以至于校领导不得不委婉地提出“警告”；他当校长时，下力气最大的就是推出“语文实验室计划”，组建各种读书社团，开展各种读书活动，评选各种读书明星，甚至专为学生自由阅读而举债建造了气派恢弘的“自修楼”；他担任局长的时候，倾力策划的最大规模的活动就是面向全市中小学生及其家长的“朝阳读书工程”……

    “新学校行动研究”启动之后，李希贵开始关注当时在全国中小学界已经蔚成气候的经典诵读热。

    新学校研究中心面向全国各地的20所学校发放了1000份调查问卷，结果发现高达65%的孩子不喜欢经典诵读。“这个数据太令人吃惊了！毕竟我们推荐给孩子的都是民族文化的精华啊，孩子不喜欢，不仅仅影响学习效果，还关联到对传统文化的情感态度问题，关联到孩子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

    中心几位负责人运用鱼骨图分析问题症结，发现两大要因影响了孩子对经典的情感认同：一是诵读内容上范围过度狭窄，基本限定在“四书五经”（最为极端的是来自台湾的某大学教授，在全国各地的演讲中反复灌输：只要让孩子从一出生就听“四书五经”的录音，一识字就全力背诵“四书五经”，教育就变得很简单，孩子就能成为天才——这一观念对众多学校带来了误导。）二是诵读的方式过于强调死记硬背，增加了学生的负担。

    李希贵提出了“新国语自修课堂”的概念。

    “国语”，当然是指母语，而“新”字的界定，则让传统的国语有了鲜活的时代气息。“自修”，强调的是学生自主阅读而不是被老师强制阅读，“只有摆脱了‘被阅读’，进入了‘自阅读’状态，阅读的效益才能真正发挥出来！”

    “课堂”，强调的是课内的阅读，“现在一提阅读，很多老师就认为那是课外的事情，与课堂无关。其实，真正有效益的阅读应该在课堂上，因为学生在学校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课堂上，如果不能利用这个最主要的时间板块来开展阅读，那么阅读的效益肯定要打折扣。”

    全国新学校研究中心策划了两个大项目——“新经典诵读”和“语文主题学习”，作为“新国语自修课堂”的两大支撑。

    “新经典”，从内容到形式，对经典诵读进行了创新——

    “新经典”的基础是民族的、传统的。比如“论语”，比如唐诗宋词，比如四大名著，都被纳入了“新经典”的范畴。但对于那些或者过于艰涩拗口，或者过于偏离当代生活理念的篇目，均被坚决地排除在“新经典”大门之外。

    “新经典”的外延是多元的、开放的。“论语”是经典，唐诗、宋词、元曲、四大名著是经典，成语典故是经典，千古名联、灯谜是经典，现当代美文、童诗童谣也进入了“新经典”的视野——“新经典”为学生提供了一个大气、包容、开放的阅读视野。

    系列“新经典”课程应运而生：“新经典·童蒙诵读课”、“新经典·文化典故课”、“新经典·诗词灯谜课”、“新经典·对联课”、“新经典·袖珍古文课”……从西部边塞到东部沿海，从偏远乡村到繁华都市，全国300多所学校汇集到“新经典”的大旗下，快乐读经典、时尚读经典蔚成风气，动漫、网络、流行音乐、吟诵、小品、课本剧、游戏……孩子们选择各种自己喜欢的方式与传统对话，沉睡的经典被唤醒，欣欣然活在了孩子的生命里！

    如果说，“新经典”旨在解决“新国语”的问题，“语文主题学习”则旨在解决“自修课堂”的问题。

“语文主题学习实验”一直在努力探索一种一般学校、一般学生、一般师资都能够适用的语文教学模式，使课堂变得轻松，使语文变得简单，使教学变得高效。“不要精雕细刻，不要把每一句话都挖地三尺，把每一个词语都挖得冒出火星子。语文学习应该是通过大量自主阅读，从量的积累到质的突破。读得多了，感受自然就会深刻；积累丰富，认识就会加深。”李希贵老师在实验启动会上一语道破了实验的核心思想。

    “语文主题学习”受到了一线老师的热烈欢迎，仅潍坊一个市的实验学校就已发展到1500多所，其中小学阶段的实验已惠及全市70%以上的学校。

    韩兴娥，潍坊市高新区北海学校的老师，现在已经在全国小学语文界颇有名气，她在参与实验的过程中，用三年左右时间，完成小学六年12册教材的学习任务，其余课堂时间全部用来引导学生学习教材以外的读物——真正进入了“自修课堂”的境界。《中华五千年》《世界五千年》《论语》《道德经》《古文观止》等大部头的著作都被引入到小学生的课堂。她的学生，课内阅读量平均超过800万字，学生语文素养大幅度提升，读写能力远远超过同龄孩子。

“新学校·新会风”

    中国的会多。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从党政机关到学术团体，从中小学校到厂矿企业，从街道居委到车间班组……各种各样的会议就拉开了帷幕。中国不但会多，而且形式上高度趋同：隆重热烈的开幕仪式，千篇一律的领导讲话，冗长沉闷的代表发言……

    “这种过度追求形式的会议文化，已经渗透到国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影响着我们工作、生活的方式和效率。‘新学校’应该打造‘新会风’，既提高实验工作会本身的效率，也借此影响各个实验校的会议模式。”

    李希贵“新学校·新会风”的理念，从北师大兰蕙公寓的启动会议上就得到了鲜明的体现，新学校行动研究团队从此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会议文化”，发展到今天，新学校实验工作会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八大规矩”——

    规矩一：每年4月和10月第一个双休日，召开新学校实验工作会，除非遭遇不可抗因素，雷打不动；

    规矩二：会议不搞轰轰隆隆的仪式，不安排当地领导讲话，力求简朴高效；

    规矩三：每次会议，必须安排密集的校长发言，以尽最大可能扩大会议信息容量；

    规矩四：发言杜绝套话空话，不宣传办学成就，不展示学校荣誉，重在呈现半年来发现的新问题和新矛盾，重在展示半年来的新思考和新变革；

    规矩五：杜绝冗长发言，每位校长限时15分钟，绝不能超时——由于这个毫不通融的规定，“新学校”校长们都养成了快速讲话的习惯；

    规矩六：每年两次的会议，研究中心负责人每次都要在会议闭幕时做一场全新的报告，引领方向，提供方法；

    规矩七：校长两次不参会，视为自动退出；

    规矩八：不收费，不宴请，不旅游，不发纪念品……

    也有人提出异议：是不是太苛刻、太不合国情？

    李希贵微笑着坚持，“这是一个纯粹的事业，就让它纯粹点吧。”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新学校研讨会的“点评”环节：每位校长发言完毕，主持人都要现场即时做出点评：或总结提炼，或延伸拓展，或质疑问难，或诚恳建议……点评本身已成为发言有机的组成部分，有时候，精彩的点评甚至“喧宾夺主”，赢得比发言更热烈的掌声。让我们来欣赏一下新学校会议上的独特点评——

    江苏江阴山观小学孟彩娟校长的发言，介绍了自己学校16年如一日坚持建设家庭小书房的举措，主持人充满深情地说：

    “孟校长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用16年的时间，为山观的孩子建立了1万个家庭小书房！假如我们有10个这样的校长，就有10万个家庭小书房；有100个这样的校长，就有100万个家庭小书房。今天的会议上，我们有160位校长，大家如果都和孟校长一样的话，那就有160万个小书房……有了这海量的家庭小书房，书香社会的建设水到渠成，文化中国的建设易如反掌！”

    江苏无锡育英实验小学校长的发言是打造“雅慧教育”，主持人的点评也充满“雅慧”：

    “我们应当倡导一种优雅的人生态度和社会氛围，社会文明发展的一个标志就是优雅——优雅是一种高尚的人生境界；优雅是一种美好的生命素养；优雅是一种动人的气质风度；优雅更是一种改变心灵的力量；优雅还是一切文化教养的总和！让校长优雅起来，让老师优雅起来，让学生优雅起来——只有整个社会都优雅起来，整个中国才能优雅；一个优雅的中国，才是一个真正有力量的中国。”

    山东潍坊高新双语学校袁月娥校长介绍了自己学校对课间文化的研究，主持人惊喜地点评：

    “孩子的成长是没有空白的，课间是另一种形式的课堂，是另一种形式的课程，是孩子成长的另一个重要时空。过去校长们关注课堂文化、制度文化、理念文化、环境文化……袁校长提出‘课间文化’的概念，非常有创意，非常有价值！因为孩子所受的教育也包含着同伴之间的互相影响，有时候同伴的影响甚至会超过老师、家长的影响。而同伴之间相互影响最为深刻、频繁的时候就是课间！解决了课间文化，也就解决了教育的无缝隙覆盖。所以袁校长，您沿着课间文化的研究方向走，就可以成长为中国的课间文化专家，甚至可以命名为‘袁课间’。”

    简单，清新，高效，活泼，这几乎是与会校长们对“新学校”会风的一致感受，这种独特的“会议文化”已经给很多实验校的会议模式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第一次参加新学校会议，我就受到很大的震动，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革教师例会！”山东省文登市大众完小王月玲校长今天说起来仍然是感慨万千。

    王校长推出新教师例会一改过去校长唱主角、形式单调、内容陈旧的弊端，分成了五大板块：音乐欣赏——例会前精选一首经典曲目，让优雅的音乐迎接老师来到会议室；收获交流——由外出学习的老师或者领导传递学习所得，资源共享；校园观察——由一位教师叙述自己本周在校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读书论坛——由一位教师推荐自己本周读过的一本书；校务点拨——总结上周工作得失，公示各项评价结果，安排本周工作重点，通报学校重大决策。

    这样的教师例会，已经成为老师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到周末，我们都盼着开会！”很多老师这样开心地说。

1月6日……

    历史上，1月6日这天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因为有意义而被记住：

    1854年1月6日，著名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问世，福尔摩斯头脑冷静，观察敏锐，善于推理，成了神探的代名词。

    1907年1月6日，主张自我学习的蒙台梭利，在罗马创办了第一所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学校。

    也许，若干年后，教育研究者们在梳理1月6日发生的大事的时候，会加上这样一条：一群像福尔摩斯那样注重科学思维的人，启动了一个叫“新学校行动研究”的实验项目，目的，是为了和蒙台梭利等前辈教育家一样，寻找通往理想学校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