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越来越多，所有课间都被占据，原来的几个玩伴渐行渐远。落单的孤寂很快被班里的小霸王盯上了。

很奇怪，很多小孩子当第一次遭遇校园暴力时都是无比顺从，像和小霸王一伙似的，严守盟约，不告诉任何大人。是在享受最密不可喧的被虐快感？还是因为字典里没有告发反抗4个字？迄今为止，作为另一种生物的男小孩我们大人知之多少？  

不能免俗的孤寂当然像驯顺爸爸妈妈一样，听从着小霸王的指挥——写作业/打水/取饭/提书包/扇扇子/当马骑/出气筒/陪练武功/索钱要物/背着他行走……小霸王只剩下吃饭和拉巴巴橛子必须亲历亲为了。动物的惯性只会朝着一个方向——线性加强的方向。他们的关系马太效应恶性循环。小霸王变成了奴隶主，孤寂变成了被任意打骂的奴隶。孤寂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缩肩低头，就是没有冒出过报复的念头；更没有本能冲动，像牛顿小时候一样冲上去对准小霸王的肚子狠狠踢上一脚。     

一个孤独的孩子，一个挨揍的小学生，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学习成绩大不如前。慢慢的孤寂的成绩变成了不是倒八就是倒七了。这个从正数第七第八—到—倒数第八第七的半年时间只有孤寂自己知道，他是多么难受，多么四面楚歌没有援手。

幸亏小霸王转学了，上天还是长眼睛的。只剩孤独没有凌辱的孤寂，学习成绩渐渐回暖，终于到了不是第十八就是第十七了。但是孤寂的阴影已经种下，怎么努力也回不到正数第七第八了。

孤寂就是生活在动物层面的软弱孩子，对于爸爸妈妈的唠叨打骂只是习惯，而且“识得善良” ——他从不怨恨妈妈爸爸（也不曾怨恨小霸王，所以才一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特别理解妈妈爸爸的心情，觉得都是自己不好，没有给爸爸妈妈争气、争面子、考第一。

每一次考试分数的等待都像宣判——生还是死、良性还是恶性、凌迟还是白绫……好在孤寂千疮百孔的心脏已长出了漠然的盔甲。

终于到了六年级，面临那个最重要的升学考试，爸爸妈妈又是故伎重演，麻烦死了。其实果实早已注定，种下恐惧自卑漠然种子又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孤寂，你能让他怎样？跑出黑马？上帝都会发笑！毫无疑问的偶然考砸了——因为考试那几天感冒发烧没睡好觉！

“必然总是披着偶然的外衣光顾我的生活”。

数落也没用啊，这一点爹娘还是知道的。亲爹娘花了很多银子，找了很多关系，将押上了他们未来全部筹码的宝贝儿子送进了阿里市第五中学。

对于儿子的未来，爸爸妈妈还是满怀希望的。他们经常互相回忆：“我们儿子曾经是一年级的第一名哦，有着辉煌的过去哦！现在初一了，也是一年级呀，难道就不能第一么？只要不放弃希望，只要严格要求和管教，只要一点点儿空档都不给儿子留，一点点儿口风都不松动，全力以赴的赶着儿子念书念书再念书，关键时刻花钱花钱再花钱，儿子就会为我们争光，考高中的时候打个翻身仗应该没问题吧！就是考不上第一中学，第二中学应该没啥问题吧！”

只有孤寂自己知道几斤几两，知道永远不会第一了。但是遁入黑暗习惯沉默的孤寂不会向任何人解释说明哭诉了，

没有人祝福我们，因为我们若是在后几名中，前几名的人会避开我们；若是我们前几名，那些追随我们的人必然是因为我们的成绩而尾随，却不是出于对我们的情谊。

剪妹，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对手的沉默会激起更大的脾气。所以天性实诚孝顺懂事一直胆小懦弱不反抗不说话的孤寂更让爸爸妈妈生气了，数落和暴打成了白开水。

剪妹，当时给我讲故事的学生讲到这里突然流出了眼泪，失声说道：“我真不明白，我的二姨和二姨夫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表弟孤寂是‘不会作弊/不会说谎/不会狡辩’的‘三不’老实人吗？他再怎样刻苦努力都不会是第一第二的。表弟其实比他们当年的学习成绩强多了！

我妈说，我二姨上学时的成绩可惨了，经常是倒第五倒第四的；二姨夫连初中都没毕业就去当采油工了。二姨二姨夫真混蛋，他们凭什么这么苛刻的对表弟呢！他们暴打和数落表弟，难道是了借为儿子学习成绩之名出自己心头的恶气吗？

乐乐老师，我不明白更看不懂！父母自己不好好学习，为什么非要我们好好学习，还必须第一第二名，第一第二是想有就有的吗？他们那个破智商，还要我们怎么怎么样？脑子进水又被驴踢！他们又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凭什么要操纵我们的人生。”

“你的爸爸妈妈呢？”我很好奇的询问。

“还好吧，至少不像我二姨和二姨夫那么死性，不给表弟留一点儿缝隙，所以我还可以活蹦乱跳的活着，做了你的研究生。我特别期待世界上少点儿像我二姨和二姨夫那样的父母！什么知识常识都没有，就知道面子、臭显、喝酒、骂街……我表弟生在他们家算是倒了大霉了……”

学生难过的已语无伦次了。

孤寂真不容易，他是个听话孩子，天生不是叛逆的种，孤寂一直一直努力学习一心一意天天向上（当然经常是天天向下）——孤寂更沉默了，初二添了割手腕打哆嗦的毛病，初三更是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只会在公交车上在空空的操场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但是，无论怎样，孤寂还是对自己怀有希望。

哎！天不遂意，孤寂还是没有考上第一中学第二中学，大学也没有考上211、985，连一本的分数线都没够。怎么办？父母的决定当然是复读。复读了一年还算顺利，多考了50分，可是孤寂运气不好，那年的分数线涨了30分，填报的志愿又太高，结果勉强上了外省的一个二本大学，虽然是一流的二本。

孤寂终于熬出来了，终于远离了父母的喧嚣和棍棒，名正言顺的不回家，正大光明的花钱打卡，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割手腕打哆嗦。只可惜，早年宠爱宠爱宠爱、少年暴打暴打暴打的孤寂并没有在大学伸展和绽放，还是胆小还是吓唧唧，还是一个人呆着，还蓄起了胡须留起了长发，像文艺青年似的，其实是为了遮蔽怯懦的眼睛和干枯的嘴巴。孤寂当然还是努力学习，他已经对学习以外的世界和风景漠然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除了学习除了成绩这个世界还有啥！

曾经有个激情的老师在政治课上大谈，大学是恋爱的圣地，如果大学四年不谈恋爱，太可惜啦。孤寂也激动了一小下，但是行动太困难啦。

总之，大学四年是孤寂最平静最美好的日子，他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毕业了——拿到了学士学位证、大学本科毕业证、英语四级证。 

三证齐全的孤寂回到了阿里市寻找着工作，怎奈每次每次都在最后的面试环节被绝情劈腿，每次每次面试官都以同样的心语说，

“从没见过这么年轻就哆哆嗦嗦说话的大学生，整个像一个60、70岁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老头，我们又不是养老院……”

无奈之下，父母托人给他找了一份报刊杂志的实习工作。孤寂真的好珍惜，真的好想干好它，真的想对得起爸爸妈妈。

何奈，可能是孤寂太用力了，太用力的状态通常像喝多了酒——第一次采访第一次通宵熬夜写的600字报道就被批的体无完肤——孤寂在这篇报道中竟然将4个重要人物的职务写错了2个——张书记写成张主任、王局长写成王处长。

孤寂改正了错误，继续努力着，为了照顾他不懂职务名称的问题，其实是看在孤寂老爹足够的银两份上，将孤寂调到科技版部。可是可是孤寂又太使劲了，又醉了，这回醉得连公式都搞混了，孤寂认真的将5的5次方改成5乘以5。一根筋的仔细端详着加上一个乘号的公式，心语：“这看起来才舒服！好舒服！”孤寂心里暗暗得意……

结果，看客可能知道了。除了真正爱你的嫡亲亲人，谁还能做到长期眷养一个酗酒糊涂的人呢？

然后爸爸又托人给儿子谋了个临时代课老师的工作，校长答应，明年如果有名额就给孤寂转正的。是给小学二年级学生讲数学。前面的老师休产假，孤寂是半路接的课程。可能是前面那个老师太严格了，这个班的学生一点都不怕他，也可能是孤寂紧张起来的表情太可爱了，小孩子竟然都不怕他。

孤寂一紧张还是陷在醉酒的状态，上课的时候只要一紧张就写错字写错题，一节课下来，粉笔断了好几次。每次出错的时候，几个调皮捣蛋的小朋友就在下面做鬼脸起哄，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过了两个多月，迎来了期中考试。

小朋友们刚刚拿到判下来的考试卷子就炸了锅。不少人拿着手中的卷子，仿佛挥舞着旗帜一般，咄咄逼人地对孤寂说到：“老师，老师，你这里改错了，那里也改错了……”

孤寂接过卷子，有些局促地回答道：“真不好意思，老师改错了。”

而这样的同学并不在少数。小朋友都因为自己的分数不对而感到不满。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明明是老师，却连分数都给错，真是不配当老师的。”这一句话点燃了班里所有小朋友的情绪。

“就是就是，你这么这么不认真……你这么这么笨蛋。”这些从天真孩童口中飞出的话语，像一把把利剑刺入了孤寂的心底。孤寂向同学们道了歉，一个个重新打分。同学们依然吵吵嚷嚷的责怪着。

下课了，孩子们还像往常一样跑到操场上嬉笑打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孤寂的生活却彻底改变了，他蹲在操场的一个僻静的角落，缩着肩膀，用手不断的蹭着脸颊。没有任何人过去安慰他。

以色列哲学家马丁·布伯称，

只要我们是将别人视为自己达成目标的工具和对象，那么危险就已产生，不管这目标看起来是多么的美好。

所有爸爸妈妈的美好目标，倾力帮助，都成了压在孤寂身上的一根根稻草，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根稻草，多米诺骨牌倒下了，他失去了所有存在的勇气希望和快乐……他终于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