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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顿的五月花饭店
荷兰的莱顿城是历史悠久的老城,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后面都可能藏着一个故事。
初到莱顿,刚走出火车站便发现在最繁华的斯泰恩大街(Steenstraat)上有一家以“五月花”命名的饭店。这不禁令我想起华盛顿康涅狄格大街的“五月花饭店”。那家饭店的名字喻指的“五月花”是十七世纪一艘三桅帆船的名字。那艘船载着为躲避宗教迫害的英国清教徒来到北美寻找栖身之地。他们是第一批来自欧洲的移民。美国人民对“五月花”号三桅帆船怀着深深的敬意,因为它载来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奠基人。荷兰这座小城在最醒目的大街上开设以“五月花”命名的饭店,我最初以为是旅馆行业的追风之举。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莱顿的“五月花饭店”比华盛顿康涅狄格大街的“五月花饭店”有着更凝重的含义。它沉淀着这座城市与英国清教徒的一段历史缘分。
清教徒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宗教族群。十六世纪,欧洲大陆上兴起了一场宗教革命。天主教内部出现了一股反叛的势力。一伙教士通过著文和宣讲,对罗马教廷发出挑战。他们反对天主教仪式的繁文缛节,反对教会用赎罪券聚敛财富,反对高级神职人员的腐败奢华之风,反对与草根民众需求脱节的拉丁文布道。反叛者脱离罗马教廷另立门户,将圣经翻译成本国文字,修改教会规章,允许神职人员结婚。欧洲大陆的反叛者中出现了两个领袖,一个是德国人马丁•路德,另一个是法国人约翰•加尔文。这两个宗教门派被统称为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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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改革家约翰•加尔文
大陆的宗教改革之风刮过了英吉利海峡。基督教加尔文教派在英格兰登陆并迅速蔓延。英格兰本是罗马天主教势力的码头。国王亨利八世最初对这股外来的宗教邪风视若仇寇,但不久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因为与原配妻子凯瑟琳离婚的要求迟迟得不到教皇的首肯,一怒之下与罗马教廷一刀两断,宣布以圣公会为英国国教,国王为教会最高领袖,对如火如荼的宗教改革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从反对变成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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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八世
英格兰圣公会奉国王之命进行了一些改革,采纳了加尔文教派的一些做法,譬如淡化偶像崇拜,撤下了耶稣受难像;在教堂的装饰上,取消了艳丽的彩色玻璃,在基层教堂里拆除了装饰品,牧师也换上了简朴的道袍等等,但教会的领袖们对天主教的许多元素又依依不舍,如教区的等级制度、主教堂金碧辉煌的装饰、高级神职人员滚金边的华丽长袍、弥撒仪式的繁琐庄重的环节等等。英国的圣公会虽然改换门庭,但主教们并不承认自己是“新教”,他们依然尊称罗马教皇为“罗马主教”。罗马教廷对英格兰圣公会却并不给面子,谴责它堕落入“新教”的泥潭,从此对它进行无休无止的口诛笔伐。
亨利八世对罗马的反叛在英国引起了重度地震,它导致英格兰的基督教世界大洗牌。原来的天主教神职人员和教徒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拥护亨利的改革,加入到圣公会的行列,另一派坚决反对脱离罗马教廷,并在英格兰建立直接听命罗马的地下教会。天主教徒中的极端分子甚至不时地揭竿而起,拿起武器与王室作对。英国的加尔文教徒也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亨利的改革,接受他为改革派领袖,另一派却认为圣公会的改革是换汤不换药的假改革,他们要求彻底实施加尔文主义的教义。这一部分顽固的加尔文主义分子就是传说中的“清教徒”。
英格兰从此陷入了无休止的宗教动乱中。在亨利八世后半生很大一部分精力被迫用于镇压国内天主教和新教中的反对派。这场宗教内战在他死后他的三个子女当政的几十年里不断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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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一世
他10岁的儿子爱德华六世即位后,朝政落入加尔文教派的大臣手中,英格兰的宗教改革被推行到极致,圣公会仪式中天主教元素几乎被全部革除。爱德华于16岁病故。他去世后他的大姐玛丽继位,史称玛丽一世。玛丽笃信天主教,英格兰的宗教图景又发生翻转,天主教在英格兰全面复辟,新教徒遭到残酷报复,240多名圣公会神职人员和推行新教改革的大臣被处以火刑,玛丽因此获得了“血腥玛丽”的恶名,英格兰的宗教冲突空前尖锐。玛丽把她信奉新教的妹妹伊丽莎白也监禁起来,怀疑她与新教起义领袖托马斯•怀逸有牵连,声称要处死她。为了保住性命,伊丽莎白不得不谨言慎行,佯装皈依天主教。
玛丽到死都没有找到处死伊丽莎白的理由。与死神擦身而过的伊丽莎白继承了王位,变身为伊丽莎白一世,英格兰的宗教色谱再次发生突变。她下令恢复了圣公会的国教地位,但她吸取了弟弟爱德华六世和姐姐玛丽一世执政的教训,奉行一条柔性的宗教路线。一方面,她摈弃了弟弟爱德华六世时期的宗教改革成果,在宗教仪式中恢复了某些天主教的因素,以便团结更多的天主教徒。另一方面,对清教徒要求也给予一定的满足。在伊丽莎白的胡萝卜政策下,英格兰的宗教矛盾得到缓和,清教运动陷入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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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一世
1603年伊丽莎白撒手人寰,王位传给了侄孙詹姆斯一世。詹姆斯一世奉行宗教高压政策,既加强对天主教的压制,也收紧了对清教徒的管束。清教徒们对国家感到绝望,纷纷逃离故土,前往欧洲大陆寻找安身立命之地。
离开英国的清教徒去了哪里?他们后来的命运如何?我的历史知识在这里止步,直到我来到莱顿,并偶然路过彼得教堂,这个谜团才逐渐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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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顿的彼得教堂
彼得教堂是莱顿城最古老的教堂。它始建于1211年,最初是荷兰伯爵的礼拜堂。几百年来,这座教堂经过扩大、拆除和重建,才成了几天这个样子——哥特式的尖塔高耸入云,教堂前树木浓荫华盖。16世纪中叶,加尔文教派在荷兰北部七省迅速蔓延,成为当地基督教主流教派。彼得教堂落到改革教派的手里,将它建为宗教改革的大本营。这座城市也成了欧洲新教徒们向往的圣地。
教堂西南侧有一座文物解说牌。这个牌子揭开了英格兰清教徒隐遁之谜。原来一批英格兰清教徒为躲避迫害,于1609年8月来到了莱顿。这批宗教难民共300多人,属于清教徒中最激进的派别——分离派。他们的领头人是威廉•布拉德福牧师和约翰•罗宾逊牧师。他们来到莱顿后住在各个街区。约翰•罗宾逊在彼得教堂旁买了一所房子,并在他的房子附近建造了21座房子,分给他的追随者们居住。这个地方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英国门”(Engelse
Poort)的街区。
英国的清教徒选择莱顿作为他们的避难地是有充分原因的。莱顿是荷兰加尔文教派最坚固的堡垒。1571年,也就是英格兰的清教徒来到这里的38年前,这座城市遭到了西班牙军队的进攻。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誓言:“如果我的儿子信奉新教,我也要毫不留情地烧死他!”莱顿城被围困了一百多天。困守孤城的市民吃完了粮食吃草根,最后连猫和老鼠都吃光了,西班牙人依然未能跨入城池一步。每当硝烟散尽,一群瘦骨嶙峋的身影仍然矗立在城上。最后,荷兰起义军领袖威廉•奥兰治带兵前来解围。他们扒开海堤,海水漫进了西班牙军队的营帐。深陷泥泞的西班牙人不得不狼狈撤走。威廉•奥兰治下令在莱顿建立一所大学,以表彰英雄的莱顿市民。四年后莱顿大学建成,它最初的校舍征用了拉宾堡街(Rapenburg)一座被废弃的天主教修女院。这里就是今天莱顿大学的植物园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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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顿大学第一座校舍
移居莱顿的英国的清教徒获得了自由的心灵家园。他们在这里可以完全按照加尔文的教义和仪式布道,没有任何神权和世俗的势力来干涉他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产生了新的忧虑,那就是他们的子女不得不到荷兰人的学校上学,天长日久他们渐渐淡忘了自己的母语。英国的清教徒们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宗教特性才来到英国的,而在英国他们又面临失去自己文化特性的危险。经过反复地考虑,他们决定再次出走,去寻找和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把眼光投向了美洲,一百多年前哥伦布发现了那个大陆。那个地方至今还是一片处女地。这批清教徒中的一部分人在威廉•布拉德福的带领下于1620年离开莱顿,踏上前往新世界的旅途。他们返回了英国,并于当年9月6日登上了“五月花号”三桅帆船。经过66天的艰难航行,“五月花号”终于渡过大西洋到达北美,在今天马萨诸塞州普罗文斯敦登岸。他们经历了风暴、疾病、饥饿和绝望后活下来了,在当地开荒垦殖。这批来自欧洲的移民在印第安人的帮助下学会耕作,并且在第二年取得了丰收。他们在丰收之际举行感恩仪式。那个仪式年复一年地流传下来,成为今天的感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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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号
移居莱顿的英格兰清教徒们还有一半人没有走。不出所料,这批人后来被荷兰人同化。他们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英格兰姓氏。现在从当地的荷兰人姓名中还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例如,姓
Koet的荷兰人其实是英国清教徒Coit氏的子孙,而Makreel则是McRae氏的后代。
约翰•罗宾逊牧师没有去美洲。5年后他溘然长逝。他被葬在彼得教堂。如今在彼得教堂的外墙上镌刻着23个英格兰人的姓氏。他们是长眠在这个教堂里的英国清教徒。他们中大多数是儿童,其中包括约翰•罗宾逊的三个孩子。
我常常流连在彼得教堂周边的街巷,寻找清教徒们生活过的痕迹。据记载约翰•罗宾逊住过的房子在1683年被拆除,在那所房子的地基上建起了济贫院。那个济贫院现在的地址是克罗克斯巷21号(Kloksteeg
21),就在彼得教堂文物牌的对面。至于他为他的教徒们建造的21所房子所在的“英国门”(Engelse
Poort)已经从今天的地图上消失了,但我在谷歌地图上找到了一个名叫“清教徒门”(Pelgrim
Poort)的地方,估计它就是“英国门”今天的名字。在谷歌地图的导航下,我穿过一条曲曲弯弯的狭窄胡同找到那里。那里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许多户人家。院子简朴、干净、清爽,还有一座相当于会所的大房子,房子的墙上镶嵌着两个巨大的十字架。这是一副典型的新教会所的装饰。这个院子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镌刻着“Pelgriim
Poort”两个词。我在院子里没有遇见任何居民,无法打听他们是否就是英国人的后裔。那里处于彼得教堂和济贫院的东南方,直线距离不过八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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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门
我在不经意中又有一个很有价值的发现。在彼得教堂东边的彼得教堂舒尔斯巷(Pieterskerk-Choorsteeg)的香港酒家对面,有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小胡同。胡同口有一个小门。门上有一个很陈旧的牌匾,上面刻着的几行英文说明:“这里是来自英格兰诺丁汉郡斯克娄比的威廉•布鲁斯特在1609年到1620年期间的居住地。威廉•布鲁斯特牧师在1643年去世前一直是北美新英格兰地区普利茅斯英国移民的精神领袖。”牌匾的落款人是“美国五月花号后裔总协会”,落款时间是1955年。我再看看那条小胡同的名牌,名牌上写着“威廉•布鲁斯特巷”(William
Brewstersteeg)。这位威廉•布鲁斯特是1620年离开莱顿的,因此他应该也是第一艘“五月花号”的乘客。
美国总统中有数位是英国清教徒的后人,如富兰克林•罗斯福和乔治•布什,但确认自己是莱顿清教徒的后人的只有奥巴马。奥巴马母亲的先祖是跟随约翰罗宾逊来到莱顿并且在彼得教堂附近住过的布洛森氏(Blosso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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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什在莱顿的彼得教堂寻根
以我世俗的身份,我无意对十六世纪那场宗教纷争选边站。天主教会对新教徒的镇压十分残酷。罗马教廷组织的宗教裁判所对基督教会的异端一律处以火刑。新教徒在自己占据的地盘上对待天主教徒也从不手软。英国新教运动兴盛时期,共处死了600多名天主教主教、神父和修女。牛津的贝里奥学院后门大街上矗立着一个尖塔,上面有三位身着道袍塑像。他们是英国天主教神父,因为反对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被新教徒烧死在大街上。天主教复僻时期,教徒们在三位神父被烧死的地方建起了这座塔,以纪念这三位殉教者。我们敬佩莱顿市民和英国清教徒,仅因他们以弱势之身争取自由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有人说,新教运动代表了下层民众的诉求和利益,其实也不尽然。欧洲的王室和贵族中也不乏新教徒。至今英国、荷兰、挪威、瑞典和丹麦依然是以新教为国教,正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王室信奉新教。
据记载,“五月花”从朴茨茅斯出发时载有102人。途中一人死亡,一名孩子出生,到达美洲时依然是102人。他们中有分离派清教徒35人,其余为工匠、渔民、贫苦农民,还有14名契约奴。威廉•布拉德福牧师是这次航行的组织者,乘客中的骨干是他从莱顿带回来的追随者。1629年另一艘名叫“五月花”的帆船载着第二批清教徒移民离开欧洲前往美洲。他们中也有从莱顿返回的英国清教徒。据英国港务当局的记载,英国历史上曾经有过20多艘以“五月花”命名的三桅帆船。它们中许多都投入过帮助清教徒寻找新世界的移民潮。
矗立在莱顿闹市区的那座“五月花饭店”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外来的游客,这座城市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建立做出过贡献。莱顿为此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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