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习惯决定人生选择作者:戴建业《光明日报》(2020年04月22日0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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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分为三种:作、述、挑战性阅读“都来读书”全民阅读毅力与恒心的大小读书的成本 |
分类: 奋斗·自由--耕渔樵渡读 |
今年世界读书日即将到来。读书,是人们千百年来一直在谈论的话题。
人有丑俊,书有浅深。东汉思想家王充将当时的书分为三种:作、述、论。而今天书籍的种类更为繁多,有经典著作与流行书籍之别,有专业著作与大众读物之殊,有文字读物与视频读物之异。随着互联网的发达和手机的普及,人类有可能真正实现“知识的普惠”,任何层次任何形式的书籍都能轻易得到。地铁里、公交上、休息时,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低头一族”。
不过,这种情况让人“亦喜亦忧”——随着知识的日益普及化,知识也日益浅表化和碎片化。
知识的浅表化不仅在社会大众中存在,在学术研究中也很普遍。譬如要写一篇李白诗中“月亮”意象的论文,前人就得通读李白全集,今人只需要在电脑中敲上“月亮”二字,李白诗歌中所有与“月亮”有关的诗句都蹦了出来,你根本用不着读李白诗集,甚至用不着去完整地读一首李白诗,一篇上万字的论文就可以“糊弄”出来。前人说李白诗“豪放飘逸”,李诗何以“豪放”,又如何“飘逸”,写文章的作者可能不明所以。
知识碎片化的情况更为严重。过去获取知识大多来于书本,书本上的知识具有一定的系统性,而且还需要一定的逻辑证明或事实依据。这种知识往往系统完整,而且还具有逻辑上的连贯性。今天,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学术研究,我们都不必积累大量的知识,更不必建立自己的知识结构。只要会“搜索”,无知可以显得有知,不学也可以显得博学。
长此以往,我们既难以认知哲人理论体系的深刻严谨,也难以体验诗人情感的博大崇高,甚至无法感受艺术作品的细腻美妙。因而,认识会越来越肤浅,心灵会越来越荒芜,审美会越来越庸俗。从来不去碰一碰原创性的经典,我们自己怎么可能会有原创性?
经典阅读,常常是挑战性阅读。人类流传下来的伟大经典,还有公认的名著,这一类经典著作都是挑战性阅读的读物。一位西方作家曾调侃,所谓“经典著作”就是人人说好,但人人不读的那些书籍。的确,经典很多时候是在人们的书架上“供奉”,并不在人们阅读的案头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或是经典的深度超出了自己的智力范围,初读往往不知所云,如罗素的《数学原理》,弗雷格的《算术基础》。还有可能是自己缺乏必要的知识准备,或时代相隔十分遥远,今人无法领略书中的美感,如屈原的骚赋、杜甫的诗歌、但丁的《神曲》。这些经典是人类的精神宝库,但大多数人不得其门而入,它们只向那些勤奋坚毅者敞开大门。
经典不是心灵的“可口可乐”,我们可以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它们需要我们不断钻研才能常读常新。倘若真正读懂了这些经典,你会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豁然。可惜,有“会当凌绝顶”雄心的人很多,但最后实现“凌绝顶”志向的人极少。弃难图易是人的天性,笔者也是如此:只要能读消遣读物就不读经典,只要能读中文就不想读英文,只要能读现代文学就不想读古代文学,只要看电视就不想读书……可是,人与人拉开差距的关键,大多不是智力的高下,而是毅力与恒心的大小。
客观来说,今天人们已经无法拒绝网络阅读占据大量阅读时间的现实。但在互联网空间,可不可以也飘着一缕书香?其实,已经有很多机构行动起来。这不是,在年轻人手机App里占有重要位置的今日头条与抖音,联合了在文化传承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光明日报,以及出版过许多经典读物的北京出版集团、中信出版集团、果麦文化等多家文化出版机构,启动了“都来读书”全民阅读计划。“都来读书”——都来,来哪里?简而言之,就是来到经典。“都来读书”,就是希望在网络阅读中培植深度阅读的土壤,希望大家在不拒绝网络阅读的同时,也能接触到经典阅读。其实,不同的阅读和思考习惯,短时间内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时间一长就出现天差地别:有的才华出众,有的“泯然众人”。你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阅读习惯,你就为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
(作者:戴建业,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学阅读,让人忘掉生活又想起生活
【作家说】
在谈阅读尤其是文学阅读这事儿之前,我倒想先为“不读书”或者“读不进去书”的人们说两句话。对于阅读,我们好像习惯认为,人就应该读书,读书是一件高尚的事。这话乍看当然也没错儿,不过往下推演,却往往会变成这么一个意思:因为读书可以使人高尚,那么读书的人就比不读书的人更加高尚。
有些观念习焉不察,细想则会疑窦重重。作为一个以写字儿和看字儿为生的人,我当然希望读书的人越多越好,而且都读文学作品就更好了。但这种希望又很难说不包含着自私的成分,跟种麦子的希望所有人都吃馒头、种稻子的希望所有人都吃米饭一个道理。话再说回来,当我们面对一个被业绩压得喘不过气的公司职员、一个被订单催得团团转的快递小哥、一个被作业逼得夜以继日的学生,好像真没资格要求人家去读什么。事实上,比起读书,不读的原因似乎更加理直气壮——谁都不容易,谁都挺累的,而读书的成本又那么高,除了经济成本,还有时间成本。
不是谁都有心情在咖啡馆里摊开一本“三卡一村”(卡夫卡、卡尔维诺、卡佛和村上春树),更不是谁都有工夫为了一颗“有趣的灵魂”而变着法儿地去做“无用的事”。因而对于文学阅读的提倡与推广,我想我们首先没必要那么“何不食肉糜”。
虽然读点儿文学不容易,但这年头还是有人读,这就更难得。每当在地铁和火车上看书,发现车厢里也有别人在看书,我会觉得人家的情操比我高多了——这事儿对我也就是业务学习,对人家却并非题中应有之义。而作为一个号称和文学打交道的人,我又能和这些比我情操更高的朋友分享点儿什么呢?反正情操本身是不配聊了,姑且说说文学阅读的两种体验。
一种体验是,我们可以通过文学阅读暂时忘掉生活。前面说过,谁都不容易,谁都挺累的,生活总在继续而我们又总得应付,那么读书可以帮助我们从那些应付里逃离片刻。这种逃离当然是让人舒服的,好像打开书本,地铁也不挤了,公交车也不晃悠了,火车上旁边座位的手机功放也不吵了。都说开卷有益,那么这种有益首先是舒服。此外,人就活一辈子,但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来观摩、体验别人的一辈子,这就仿佛不止活了一辈子,而这又仿佛是一种比舒服更加高级的益处。都说“躲进小楼成一统”,其实倒不如说是“躲开小楼成一统”,我们俨然短时间地忽略了自己的闭塞、乏味以及烦琐。
然而人还有个毛病,就是有时需要忽略生活,但有时忽略生活的能力又有点儿太强了。这一方面在于我们的记性不好,用妈揍孩子的话说叫“撂爪就忘”,对于曾经的困惑、苦闷和创痛,我们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另一方面则在于我们的感受能力终归有限,或者说还很容易陷入某种“选择性感受”的蒙蔽中去,于是常常忽略了那些正在发生的困惑、苦闷和创痛,从而真诚地假装岁月永远静好。
而面对这个毛病,我想我们需要的是文学阅读的第二种体验,也就是由阅读帮助我们重新想起生活来。对自己的生活有反思,这是人的基本能力。对别人的生活有同感,这是人的可贵品德。对公众的生活有关怀,这更是人的现代素养。
上述能力、品德与素养,恰恰也与文学的本质息息相关。恰恰因为如此,若干年前的中国人才除了“鸳鸯蝴蝶派”之外还需要鲁迅、茅盾和沈从文,今天的中国人才除了“修仙言情”之外还需要那些读起来稍嫌费劲但能让人走心走脑子的文学作品。对于我们所读的作品而言,它们也只有帮助人们认识了自己、别人和公众的生活,才算做到了真正的“及物”和“现实关怀”。
在文学阅读中,我们可以实现忘掉生活却又想起生活。但我想,后一种体验也许更加重要。
(作者:石一枫,系《当代》杂志青年编辑,作品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