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黄梅戏来源的传说

    黄梅戏原名黄梅调, 是安徽的主要剧种之一。它发源于湖北黄梅的采茶调；成熟于以怀宁为中心的安徽安庆地区, 因此黄梅戏又有一个别名, 叫“ 怀腔” 或“ 怀调” 。
    黄梅戏是在劳动人民哺育之下, 成长起来的。从采茶调与其它民间艺术形式相结合, 发展到现在的黄梅戏, 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中, 黄梅戏经过了艰难而曲折的途径。旧社会里, 它每前进一步, 都能说明劳动人民在文化战线上的斗争胜利。其中可歌可泣的史实, 当是无比丰富。但由于历代演唱黄梅戏的艺人和黄梅戏的观众, 绝大部分是不识字的劳动者, 因此两百多年来, 黄梅戏的发展经过以及广大艺人在舞台上积累的各种经验, 全凭心记口传。至于有关黄梅戏的文字记载, 就非常稀少了。解放前出版的书刊中, 只见到“ 天柱外史氏” 著的《皖优谱》的“ 引论” 中提到一下“ 黄梅调” 。虽然介绍了黄梅戏在旧社会压迫下的处境；但在提法上却带着浓重的士大夫偏见, 对黄梅戏的艺人和黄梅戏的观众, 都表现得很不尊重。他说“ 今皖上（皖上即安庆之别称）各地乡村中, 江以南亦有之, 有所谓草台小戏者, 所唱皆黄梅调。戏极淫靡, 演来颇穷形尽相, 乡民及游手子弟莫不乐观之。但不用以酧神。官中往往严禁搬演。他省无此戏也。” 此外, 在解放前上海出版的《大公报》副刊中有一篇题名《秧歌的传播》的短文里提到“ 皖南宁国等地还流行着一种叫黄梅调的小戏班；它的势力范围并且扩及于浙江的淳安及建德的西乡僻村中。” 又说“ 这种黄梅调戏班应当是秧歌剧。如果就昆腔、弋腔、凤阳调等名称而论, 所谓黄梅调, 该是发源于鄂东黄梅县的吧” 虽然该文作者说出了戏剧形式的黄梅调与秧歌有关,并考其发源于鄂东黄梅县。但就他指出的那种“ 黄梅调小戏班” 流行的地区看来,并非现在黄梅戏前身的黄梅调；而流行皖南宁国者, 即现在皖南花鼓戏, 流行浙江淳安者, 即现在的睦剧（原名三角戏）。
    安庆地区的黄梅戏艺人和黄梅戏观众的口头上, 保存了一些关于黄梅戏来源的传说。
    第一种传说, 说是：安庆地区, 从前每逢黄梅时节, 往往洪水成灾, 乡民们为祈求丰年, 就在这个时候, 迎神赛会。会上要出现各种民间歌舞表演。在这种歌舞表演的基础上产生的戏剧形式, 因其与黄梅季节迎神赛会有关, 故名之日“ 黄梅调” 。
    第二种传说, 明末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在湖北战败后, 军中的“ 乐人”（歌舞者）流散在湖北黄梅一带, 以演唱谋生。后来他们演唱的歌舞, 在黄梅地区形成为一种戏剧形式, 因之名曰“ 黄梅调” 。
    第三种传说, 说是：黄梅戏发源于鄂东黄梅的民间小调, 名“ 黄梅采茶调” 或“ 黄梅调” 。黄梅采茶调在清代乾隆年间随黄梅受水灾的灾民来到安庆地区, 以后就发展成为一种戏剧的艺术形式。
    关于黄梅戏来源的种种传说, 因为是传说, 免不了有些想象的成份, 比如说黄梅戏起源于安庆地区在黄梅季节的迎神赛会者即是。但这一表法, 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因为黄梅戏过去“ 唱会戏” 是其主要活动形式之一, 而安庆地区迎神赛会时出现的民间歌舞（如“ 踩高跷” 等）, 却有不少被吸收到黄梅戏中来了。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与黄梅戏起源的关系, 虽然没有找到可以直接说明的材料, 但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 的确到过黄梅县（见《黄梅县志, 重修文庙记》）, 起义军把其它地区的民间歌舞带到黄梅县, 使黄梅县的民间艺术更为丰富, 我想也是可能的。我觉得关于黄梅戏的起源, 还是第三种传说, 即起源于黄梅采茶歌的说法, 较为确切一些。至于黄梅采茶歌是怎样发展成为今天的黄梅戏呢？黄梅戏与安徽人民（主要是安庆地区的劳动人民）有着怎样长远而深厚的关系呢？这里就根据传说所提供的线索,加以探索一下。

二、从黄梅采茶歌谈起

    顾名思义黄梅戏与黄梅县是有关系的, 再者, 关于黄梅戏起源的三种传说,就有两种提到黄梅县, 因此, 探索黄梅戏的源流, 就不得不从黄梅县的采茶歌谈起。
    黄梅戏起源于黄梅县的采茶歌。采茶歌在湖北、安徽、江西三省毗邻地区广泛流行, 形成了戏剧雏形, 以后其中一支在以怀宁为中心的安庆地区发展成今天的黄梅戏, 并不是偶然的。我 想先谈一下黄梅县与安庆地区的关系。
    湖北黄梅县, 现属黄岗专区。南临江西的九江、湖口, 东面与安庆专区的宿松县紧紧相邻。从黄梅县城到宿松县城只有四十华里。长江象一条银色的锁链把湖北的广济、黄梅, 江西的瑞昌、九江、湖口, 安徽的宿松、望江等县串连在一起。由于水路交通方便, 彼此往来频繁。过去, 从广济经黄梅孔垄镇, 由泊湖过宿松入华阳河至望江华阳镇出江, 是一条主要水路, 更便利了广济、黄梅一带的人民与安庆地区人民的联系。还有, 由于战争和水旱灾害, 这些地区的居民往返迁徙, 也增加了彼此间的血肉关系。黄梅县的人民常因水灾逃至江西九江、湖口、鄱阳和安徽的宿松、望江, 有不少人就在逃入之处定居下来了。江西居民在历史上, 由于连年战争——据说朱元璋与陈友谅曾在江西水战18年, 旱战18年, 也有不少人逃至安徽和湖北等地。江西乐平县的民间有一句成语说“ 荷花出水三千里, 发到黄梅百万家” , 就指的是江西居民迁移到湖北黄梅县, 子孙繁荣的情况。由于这些原因,上而提到的那些县、市, 在行政方面虽然分属湖北、安徽、江西三省, 但人民的日常生活、凤俗习惯以及说话的语音都非常相似, 甚至相同。就是在行政隶属上, 这些相邻的县市, 也有过亲切的关系。据《通典》、《清一统志》及《黄梅县志》等书所载“ 九江故城在县（按即黄梅县）西南七十里, 汉九江王黥布所筑” 。“ 寻阳(按寻阳即九江之别称)故城在县（按即黄梅县）北。” “ 旧县（按指九江）在江北, 晋温峤移于江南。” “ 寻阳县在两汉属庐江郡” 。“ 寻阳县在晋太康初复属武昌郡, 三年还属庐江郡” 。从以上所引史料看来, 湖北的黄梅与江西的九江, 曾经有一个时候是属于一个县——寻阳县。而这个寻阳县从两汉到晋的长期间, 曾隶属于庐江郡。庐江郡治曾经有一个时期（东汉末）设置在现在安庆专区的属县潜山。如此, 从行政隶属关系上看, 黄梅县与安庆地区和九江地区也有过密切的联系。
    再说黄梅县与黄梅采茶歌的一些情况。黄梅县的地势有山地, 也有湖泊。解放前, 在这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广大的劳动人民部过的是多灾多难的生活。正如黄梅戏的唱词所表现“ 家住黄梅里黄山, 十年就有九年干, 亲戚朋友劝我搬, 一搬搬到大河边, 十年就有九年淹” 。（见黄梅戏的传就剧目《逃水荒》）黄梅县的劳动人民, 象我国其它地区的劳动人民一样,在旧社会的重重压迫之下, 于是借助山歌来做不平之鸣, 借助山歌来消愁解闷, 借助山歌来消除疲劳……, 比如说：“ 跳下田来就唱歌, 人人说我多快活。黄连树上挂猪胆, 苦上加苦莫奈何。莫奈何, 唱唱山歌做生活” 。黄梅县的各行各业的劳动人民都有他们自己的歌子, 有渔歌、樵歌、采茶歌等。《黄梅县志》是这样介绍太白湖的渔歌的“ 渔舟千艇, 朝暮歌声不绝, 故有‘倾倒太白听樵歌’之句” 。又介绍多云山的樵歌说“ 樵子放歌, 响应山谷, 有似屬和之者” 。甚至在人民的传说中, 黄梅县连石头都会唱歌。《皇华纪闻》载“ （黄梅）破额山麓有唱歌石,人卧其上便解歌, 后雷劈之不验” 。在黄梅县各业劳动人民所唱的歌谣之中, 要以采茶歌最为有名, 甚至后来外地的人索性把来自黄梅的各种民歌, 都吟成了“ 黄梅采茶歌” 或“ 采茶调” 。
    关于黄梅采茶歌的起源, 据黄梅县采茶戏（黄梅县的采茶戏与安徽黄梅戏同出一源, 以后形成了某些差别, 解放后黄梅采茶戏又改称黄梅戏）老艺人熊立华说：师辈相传（熊立华攻丑, 他的师父帅毛虫为黄梅采茶戏的名艺人）, 从前我们黄梅县的紫云山和龙平山都是产茶的地方（按《清一统志》载“ 紫云山在县北七十里, 山路萦纡, 望如削笔, 共顶平旷,东西环拱, 内有平田, 僧人植茶, 即为紫云茶。” 每年“ 茶春” （谷雨前后）上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在一起采茶, 或独自抒情, 或彼此唱和, 于是就产生了许多歌调。象“ 正月里来到采茶, 梅花儿开, 梅花开得锦绣花儿开, 望我的即儿回…… ”另外, 采茶的人俩也从各自的乡村, 将流传民间的山歌、小调（与采茶没什工关系的）带到茶山去唱。象“ 送即送到菱角塘, 菱角开花白洋洋, 十指尖尖摘菱角,摘个菱角我即尝……” 因此黄梅民歌中,“ 采茶调” 特别丰富。当时产生的“ 采茶歌” , 有很多保存在黄梅戏的传统小戏中。
     黄梅民歌很早就向临近的省县或者更远的地区流传出去了。据说：宋末元初江西吉安有一位刘诜(1268年——1350年)的诗人就曾仿照黄梅民歌的体裁写过五首《秧老歌》, 仿作的歌词, 如“ 三月四月江南村, 村村插秧无朝昏, 红妆少妇荷饭出, 白头老人驱犊奔” 。此外, 我们还可以从许多省的民歌中发现“ 黄梅调”的字样。象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江苏南部歌谣问论》中辑录的高淳史重满唱的“ 千年古树啊开了花…… ” 就标名是“ 黄梅调” 。由此, 可见黄梅民间歌谣小调所产生的长久而深远的影响。
    黄梅县的民间歌谣、小调, 除直接产生于黄梅当地各业劳动人民的创作之外；也有不少是从外省传来, 被黄梅人学会了而带出来歌唱的。象江西的“ 江西调” 、安徽的“ 凤阳花鼓调” 都可能在很早就传到了黄梅县。焦菊隐在《旧剧新诂》一文中视“ 在万历以前, 江西最盛行的是江西调……那时江西、安徽都有水路通达湖北, 而湖北商业又久为江西人所垄断, 所以经济的势力, 把江西调从安徽传入湖北及于各省, 是极可能的。” 在黄梅戏的传就唱腔中有一种“ 花腔” （所谓“ 花腔”就是保存在黄梅戏中的民歌, 小调）, 即《卖杂货》中的唱腔, 老艺人就称他为“ 江西调” 。“ 凤阳花鼓调” 或名《凤阳歌》, 即“ 说凤阳, 道凤阳, 凤阳本是好地方……” , 当是在黄梅县年成好的时候随凤阳灾民传到黄梅的。关于凤阳花鼓与凤阳人民的关系有人是这样介绍的“ 凤阳花鼓是一种农村秧歌演唱。……当元朝末年, 曾因淮南一带兵争破坏了当地的农村安定……明永乐时, 凤阳连遭多次灾荒,农民更大量向外流徙。明代中叶以后, 凤阳地方连遭水旱兵灾, 地方政府既无力顾到水利农桑, 农民便长此造成一种不事产业, 轻去乡土的风气。他们借秧歌花鼓卖唱活口, 成为一种穿州走府的流浪歌人” 。凤阳灾民曾经到过黄梅县的。清代嘉庆时黄梅县一个叫喻文鳌的老贡生曾写了一篇《流民叹》, 描述凤阳灾民到黄梅逃荒的情景, 即“ 携妻挈子一路哭, 狗声狺狺鸡飞屋。千村万落遮道而来, 去者未已来者续。夜则露栖日乞粮, 成群数百逃灾荒。自六月尾至九月, 结队渐多渐分张。尚渠来自何处所？庐凰一带罹灾殃。……” 既然凤阳灾民以秧歌花鼓, 为谋生活口的手段, 这样大批的凤阳灾民逃到黄梅县, 自会把凤阳的“ 花鼓演唱” 带到黄梅的。既然在明代初年, 就有凤阳灾民远离乡井,“ 流民叹” 中所描写的, 也就不见得是到黄梅去的第一批。“ 黄梅戏” 的传统剧目中, 有很多描写到凤阳灾民的生活。《挑牙虫》描写的是一位庐州凤阳的大嫂出外挑牙虫谋生；《瞧相》是描写一位凤阳女子出外瞧相活口。我想丰富的黄梅民歌中,包括着江西调、凤阳歌或其它地区的民歌小调也是自然现象。我国人民很早就把民歌此做“ 风” （如说《国风》）, 既然是风, 就不可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静止不动。也就是说黄梅调可以传出去, 其它地区的民歌也可传进来。

三、从“ 采茶”到“ 两小戏”和“ 三小戏”

    黄梅民歌虽然很早就流到外地, 但产生较大的影响, 却是从黄梅地区的灾民以唱采茶歌做为谋生的手段开始。黄梅县有山有湖, 面临长江。经常发生水、旱尖害, 其中以水灾最为严重。象《黄梅县志》上所描写的那样“ 黄梅背山面湖, 民田尽薮泽中, 江汉直注, 彭蠡旁射, 水患岁有。（明）永乐中, 筑堤障之, 江行屋上，民处泊中, 以堤为命……。” 仅明、清以来, 就发生过数十次严重的水灾, 人民过着极为痛苦的生活。有“ 经旬难望九餐火, 斗米堪求八岁儿” 之谣。明、清以来, 黄梅县发生的水灾中, 以清乾隆年间大水冲破严家闸的一次, 最为严重——淹掉18畈, 又加上是大旱以后, 于是灾民就纷纷外逃。据黄梅县孔垄镇一位桂姓老人谈：当时灾民向江西方面, 多逃往九江、湖口、瑞昌、武宁等地；向安徽方面, 多逃往宿松、望江、怀宁一带。逃出来的灾民, 除一小部分出卖劳动力, 以资糊口外；大部分人都是靠乞讨谋生。他们又往往唱着家乡的采茶调或通过其它演唱形式, 来讨钱化米。因而黄梅采茶歌又有一个别名叫着“ 化谷调” 。黄梅戏传统剧目《逃水荒》中有一段唱词就是描写清乾隆年间的那次水灾及灾民出外谋生的情况“ 二八女坐茅棚悲声长叹, 叹只叹黄梅县大不周全。（乾隆）甲辰年遭荒旱一连三载, 树无枝草无芽龙井也干。戒五荤吃长斋把经来念, 惊动了玉帝爷龙心下凡,（丙午年）上半年好大雨下过几遍,插了田种了地人人喜欢。实只望到下年五谷仓满, 有难知发洪水五月十三。淹掉我黄梅县一十八贩…… （略）我家中有小舟倒也方便, 救起了人七个投奔外边。老公公在外面测字看相, 老婆婆挑牙虫混度日光。我哥哥每日里道情来唱, 我嫂嫂打花鼓带打连厢…… ”这个戏里的“ 二八女” 有的做邱金莲, 有的做兰香, 通过她与该剧中另一角色的对话, 还介绍了黄梅灾民用牙板或金钱板打拍清唱小曲的形式, 而且是有唱有和。
    从《逃水荒》所提供的资料, 我们知道黄梅灾民做为谋生手段的演唱形式：有“道情”、“ 花鼓” 、“ 连厢” 、“ 清唱” 等等。实际上, 他们用的演唱形式,除上述者外, 还有“ 罗汉桩” 、“ 送傩神” 、“ 莲花落” 等多种多样。黄梅采茶歌与黄梅灾民所演唱的“ 道情” 等其它民间艺术形式, 后来都成了黄梅戏的组成部分。我想黄梅采茶歌与其它民间艺术形式的结合（如采茶歌与“ 连厢” 的结合, 即一面“ 打连厢” , 一面唱采茶歌）, 是形成黄梅戏的第一步。因为“ 道情” 、“ 连厢” 、“ 花鼓” 等民间演唱艺术, 或以原貌保存在黄梅戏中, 或影响到黄梅戏的歌唱与表演。
(略)
（节选自《黄梅戏早期史探》，作者为陆洪非，发表于《安徽史学》1960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