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满江红”

    少年时代我尚武，主要是太贪玩，认为练武很好玩，练武的人都是很有能耐的人。因此敬重项羽、关羽等人物，一有空闲就拿根棍子在院子比划。历史的天空闪耀着许许多多的将星，我以为“二羽”是其中最耀眼的。稍长，读了些书，才知道文武兼备是为将者的最高境界，因此转移了目标，敬重岳飞。

    清楚的记得，读五年级的时候，我买了一套《岳飞传》连环画，钱是偷父亲的。一套连环画十五册，第一集《岳飞出世》，第十五集《风波亭》，记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这套连环画一本也没留下来。

    中国历史上名帅名将颇多，最令我敬重崇拜的还是岳飞。无疑，那套连环画在我心底刻下了很深的印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勇则勇矣，却文才匮乏。我孤陋寡闻，只知道他留下一首诗作：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是末路英雄发出的悲叹。五虎上将之首——关羽关云长，时时手不释卷，攻读《春秋左氏》，但未曾见寿亭侯留下些许文章。而岳飞岳鹏举上马勇冠三军，令金兵丧胆；下马挥毫“满江红”，壮怀激烈，文采飞扬，代代传诵，谁可与之比肩？

    说起岳飞之死，人人痛恨的是秦桧。其实，最该痛恨的应该是宋高宗——赵构。秦桧得意时肆意妄为，排挤他人，陷害忠良，暗通金国，这一切似乎都成为他奸佞邪恶的铁证。然，无论秦桧多么奸诈、凶残、嚣张，如果得不到赵构的默许和支持，他绝不敢肆意妄为，更不敢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官居“湖北、京西南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的岳飞。翻阅宋史，不难发现，许多被冠加在秦桧头上的罪名，其实都是源于赵构暗地里的指示。朝中有奸佞之臣在所难免，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君主昏庸无道，肚量狭窄，惟我独尊，心黑手辣。明代文征明有首“满江红”，其词曰：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怜，风波狱。

    岂不念，中原蹙；岂不惜，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古休夸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真是一针见血啊！岳飞、韩世忠等人在战场上厮杀半生，却落了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果。真是忠良蒙冤，奸佞得志。每每读书到此，义愤填膺，扼腕长叹。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说说岳飞的文才吧。

    《宋史》云：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

    岳飞一生戎马倥偬，少有闲暇，他留下的诗作仅十余首。且看他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真是声情激越，豪情万丈，气势磅礴，读之令人热血沸腾，豪气陡生。晚清词家陈廷焯评论岳武穆的这首词云：“何等气概！何等志向！千载下读之，凛凛有生气焉。”可以说，在我国古代诗歌中，没有一首像这首词有这么深远的社会影响，也从来没有像这首词那样具有激奋人心，鼓舞人们杀敌上战场的力量。抗战期间，这首词曲以其低沉但却雄壮的歌音，激励着中华儿女走上驱逐倭寇的战场。

    其实，岳飞的另一首词《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不输《满江红·怒发冲冠》。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重山》不似《满江红》那样豪情万丈、壮怀激烈，似有些情绪低落，忧愤徘徊。岂不知他是借琴弦抒发着心中无言的呐喊，宣泄壮志难酬的孤愤。写这首词时，他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他的抗金报国志业，不但受到赵构、秦桧君臣的忌恨迫害，而与他曾一同抗金的张俊、杨沂中、刘光世等，亦进行阻碍，他胸中能没有块垒？不宣泄宣泄会憋死的！

    南宋的另一位抗金英雄辛弃疾（他同时是一位著名词家），他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可与岳飞的《小重山》媲美。“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一句，道出了词人的心声与无奈和悲叹。辛弃疾比岳飞晚生三十余年，终以报国无路，忧愤而死。令人可叹。

    纵观岳飞一生，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他浴血沙场驱逐入侵之敌，希望“收复中原，迎回二圣”，更希望得遇明君，为大宋建功立业，以慰平生。他是寂寞英雄，满腔抱负，无人赏识，“欲将心事付瑶琴”，却无奈“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赵构、秦桧之流戕害的不仅是一代民族英雄，也是一代文豪。悲哉！悲哉！杭州栖霞岭下的岳坟前长跪着四个奸佞之人——秦桧夫妇、万俟卨、张俊，独少了赵构！

    余有时假想，若是岳飞当年没有被赵构、秦桧杀害，他一定能直捣黄龙，甚至灭掉金；若是他生在没有战争的年代，他的诗词成就能不能超过李白、杜甫？

    然，历史没有假设。我唯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