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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小传
顾随(1897~1960),原名顾宝随,字羡季,别号苦水,晚号驼庵,河北清河县坝营村人。现代作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授,一代词人。
顾随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地主家庭(20世纪初顾家曾有田产有二百多亩、银号资本一万元、宅院多处),其祖父天祥、父金墀均为清朝秀才、八股文好手。当顾随还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幼儿时,其父亲就教他背诵唐人五绝。当顾随长到四五岁时,其父亲就带其入了家塾。在家塾里,顾随跟着父亲学习了四书五经、唐宋八家文、唐宋诗以及先秦诸子中的许多寓言故事。他的父亲课子甚严,要求凡他讲过的书顾随都要能回讲、背诵。此外,顾随从七岁时起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写文言文;到了八岁时,就已能做出三五百字的通顺的文章。这为他今后的研读、著述、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外,顾随的父亲在当时还可以说是一个较为开明的读书人,他自己爱看小说,并且不禁止年幼的顾随读小说,所以像《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之类的古典小说,甚至诸如《好逑传》、《粉妆楼》之类的二三流小说,顾随在十岁前已经于学业之余完全读过了。顾随后来回忆说:“这也养成了我一生爱读小说的‘嗜好’,甚至十五岁时,就萌发了自己也要做一个小说家的愿望。”
也许是先天的禀赋,也许是受长于诗赋的父亲不经意中的熏陶,顾随从小就对古典诗歌有着非凡的领悟能力,有时一两句古诗竟能在他眼前演化出一幅幻境。顾随曾记述过他七岁时读杜诗而突有领悟的情景:
“会先妣归宁,先君子恐废吾读,靳不使从,每夜为讲授旧所成诵之诗一、二章。一夕,理老杜《题诸葛武侯祠》诗,方曼声长吟“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案上灯光摇摇颤动者久之,乃挺起而为穗。吾忽觉屋宇墙垣俱化去无有,而吾身乃在空山草木莽苍里也。故乡为大平原,南北亘千余里,东西亦广数百里,其他则列御寇所谓“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者也。山也者,尔时在吾,亦只于纸上识其字,画图中见其形而已。先君子见吾形神有异,诘其故,吾略道所感,先君子微笑,已而不语者久之,是夕遂竟罢讲归寝。”(见顾随《稼轩词说·卷首》)
顾随的父亲是顾随求学治学之路上的第一位蒙师,而且决定了顾随一生所要走的道路。顾随在晚年的一份履历表的“自传”栏中曾这样写到:“我很感谢我父亲,他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撒下了文学爱好、研究以及创作的种子,使我越年长,越认定文学是我的终身事业。他又善于讲解,语言明确而有风趣,在讲文学作品的时候,他能够传达出作者的感情;他有着极洪亮而悦耳的嗓音,所以长于朗诵:这一些于我后来做教师、讲课都有很大的影响。”
1907年初,十一岁的顾随在其祖父的主张下离开了家塾,考进了位于清河县城的高等小学堂,从此走上了与旧式家塾越来越不同的求学之路。当时的清河县高小是寄宿制,不逢星期日学生连学堂大门口也不许出,而学堂内又是连一个操场也没有的。顾随后来回忆说,每日的生活就是“上班听讲,下班读书”与“私塾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当时学校开设的外国历史和外国地理课却打开了顾随这个农村少年的眼界,使他知道了许多过去未曾知道的新事物。但是,在此期间,顾随也已发现自己在科学方面几乎是个“低能儿”,“博物”(动植物学)、“格致”(物理学)等课不懂就全凭背。那时的课文全是文言,对于顾随这个从小背惯了文言文的少年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但对那时的顾随来说,算术却成了大难题,只有硬着头皮去应付。一直到晚年,顾随还曾真诚而幽默地自嘲说:“我不识数。”——顾随真地“不识数”,他似乎也不需要“识数”。他的女儿顾之京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及这样一件事:
“记得是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坐在父亲的书房里,随意地翻查着他刚买回的中华书局1948年重版的《辞海》合订本。不知怎么,父亲又说起不识数的话题。我正翻着字典,就有点调皮地问他:‘那你查字典的时候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必能查字典数笔画,那我今天就驳倒你的‘不识数’了。不料想父亲竟说:‘查字典用不着数笔画,一眼看去,不就知道那是多少画了么!’天哪!我当时目瞪口呆,可又觉得别是父亲看透了我的调皮故意哄我吧,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辞海》上专找笔画稠密的生僻字‘考’他。父亲果真一眼就看出偏旁一侧的半个字是多少画,根本用不着常人一样一笔一画地去数!多少年后,我把这事说给我的研究生,他们个个也都无不目瞪口呆!”
1910年,顾随高小毕业,考进广平府(今永年县)中学堂。在广平府中学堂里,顾随的文科成绩超群,而数理化几门却是“益见不行”。他晚年时曾说:“若是在现在,是决不能升级、毕业的。多亏那时一位老师,看我平时老实、规矩,而且文科一类的功课成绩都不错,每次都奉送我一个及格的分数。”
1915年,顾随在父亲的陪同下,走了两三天旱路后赶到山东省德州,然后从德州乘火车北上,到北京投考北京大学。到北京后,顾随顺利地通过了北京大学国文系的入学考试,而他后来读的却是英文系。这其间有一个近于“传奇”、看似细微而十分关键的“情节”。顾随在燕京大学任教时的高足滕茂椿曾对顾之京说过,这是因为她父亲在当时遇到了一位善于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大教育家——后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先生,顾随入学考试时的作文成绩优异,惊动了蔡元培先生,他亲自审阅了顾随的试卷,发现顾随父亲的文学水平卓异,再读国文系,学业上不可能有更大突破,于是特地邀见顾随,建议他改学西洋文学,以求扩展文学视野、拓宽知识领域,这样才能在今后中国文学的研究上取得重大成就。顾随接受了蔡先生的建议,于是便先被送到天津北洋大学英语系预科专攻英语,两年后转回北京大学英文系。在北大英文系,顾随学习了西方的文学理论,学习了西方的文学作品,打下了坚实的英文功底——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翻译了不少英文版短篇小说及诗歌;至20世纪40年代,他在教会学校辅仁大学任教时,仍能用流利的英语与英美人交谈;直到晚年,他的书斋里还有整整一架精装本的英文原版小说,时时取下阅读——更为重要的是,在北京大学,他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熏陶,更在饱学中国古代诗书的基础上,接受了西方新文化,集旧学新学于一身,融古今中外于一体,从而形成学问上兼容并蓄、博大精深的新基础。在北京大学,顾随拜识了一些名师,如钱玄同、沈尹默、沈兼士、周作人等,还结识了一些好朋友,如杨晦、华钟彦、武杕生……(杨晦、华钟彦等人后来都成为学术界的知名学者)。
1920年夏,顾随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大学学业,取得文学学士学位,走出北京大学,开始了他终其一生的讲坛生涯。此后,顾随先是在山东青州(1920年9月至1921年6月)、济南(1921年6月至1925年6月)、青岛(1925年7月至1926年9月)、天津女子师范学校(1926年10月至1929年6月)任国文和英文教员。1929年10月,32岁的顾随就任燕京大学国文系讲师,教授诗选、词选、骚赋和文学名篇选读、习作等课程。自1934年起,在燕京大学任教职的同时,顾随又先生在北京大学、中法大学兼课。自1939年起,顾随任辅仁大学教授,同时仍在燕京大学、中法大学兼课。1942年,在执教辅仁大学、中法大学的同时,又开始在中国大学兼课。1949年,顾随任辅仁大学国文系主任兼附校(中学、小学)委员会主任。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辅仁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并,顾随遂又任北师大教授。1953年5月,顾随先生被高教部调派至天津师范学院任教,此后一直在天津师院工作至去逝。
顾随先生终生致力于教育事业数十年,桃李满天下。由于学识渊博、性情平和、教学有方,顾随先生无论是在中学任国文和英文教员,还是在大学任讲师、教授,讲课都十分精彩、吸引人,其本人也深为学生所敬重、钦佩。他的学生后来有许多人都成为国内外知名的专家学者、作家戏剧家,如沉樱(先生在济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任教时的学生),王振华、曾中嬳、颜一烟(先生在天津女师任教时的学生),黄宗江、周汝昌、吴小如、沙逸仙、吴华英、戚国淦、杨敏如、侯仁之(先生在燕京大学任教时的学生),邓云乡(先生在北京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叶嘉莹、郭预衡、史树青、刘乃崇、聂石樵(先生在辅仁大学任教时的学生),李如鸾(先生在天津师院任教时的学生)等等(大家可以在网上搜一下这些人的名字,都是学术界、文化界大名鼎鼎的人物——尤其是其中的周汝昌、叶嘉莹、黄宗江、沉樱、史树青、吴小如诸位),而这些人在其后来所作的回忆性文章中,对顾先生的学识和人品无不充满了敬佩之情。如红学大家周汝昌说顾先生是“一位正直的诗人,而同时又是一位深邃的学者,一位极出色的大师级的哲人巨匠”。(如想一窥顾随先生当年卓绝高超的讲课艺术,可读一下叶嘉莹的《纪念我的老师顾随羡季先生(上)——谈羡季先生对古典诗歌之教学及其词之成就》一文,该文发表于《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5年04期,可惜没法转成文本版贴上来,不过PDF版我是有的,如果有谁感兴趣,请留邮箱。)
顾随在执教的同时也长期从事着文学创作。在20年代初,他在山东的报纸上曾发表了不少短篇小说,可惜这些小说现在只存《反目》一篇;20年代中期,他又在《浅草》、《沉钟》等刊物上发表了《失踪》、《孔子的自白》、《母亲》、《废墟》等;抗战期间,先生又发表了短篇小说《佟二》;1947年,先生所作的中篇小说《乡村传奇》发表在《现代文录》上;其中小说《失踪》被鲁迅编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他的诗词尤其是词的创作,更是独步文谈,赢得各方赞誉,当时有“南吴北顾”之说,被称作说继王国维之后的又一座高峰。他于1927年刊印了其第一部词集《无病词》,次年又印行《味辛词》,此后陆续刊行《荒原词》(1930)、《留春词》(1934)、《霰集词》(1941)、《濡露词》(1944)诸集,另有《苦水诗存》(1934)一卷。(如想大致了解顾随在旧体诗词创作和研究方面的突出成就,亦可读一下叶嘉莹的《纪念我的老师顾随羡季先生(上)——谈羡季先生对古典诗歌之教学及其词之成就》一文。)
汉魏以后,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很大。顾随为研究中国文学而阅读了大量佛教典籍,深入了解了中国禅韵文的高超特色。40年代中后期,他写了表面是谈禅,实际是讲文理和禅理相通的专著《揣龠录》。到50年代,他在大学里开了“佛典翻译大学”课,写了《佛典翻译文学》一文。(如想一窥顾随先生在佛教禅学方面的修养,可读一下倪伟先生的《透网金鳞未了情——漫话顾随先生》一文,该文发表于《雨花》杂志1994年第10期,我可为大家提供PDF版文档。)
此外,顾随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发表杂剧的剧作家,他创作的杂剧有《馋秀才》、《再出家》、《马郎妇》、《祝英台》、《飞将军》、《游春记》等6种计26折。除《馋秀才》发表外,其余编为《苦水作剧》(1936)和《苦水作剧二集》(1945)。(如想大致了解顾随先生高超的在杂剧创作方面的艺术成就,可读一下叶嘉莹的《纪念我的老师顾随羡季先生(下)——谈羡季先生诗作与剧作之成就》一文,该文发表于《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6年01期,可惜没法转成文本版贴上来,不过PDF版我是有的,如果有谁感兴趣,请留邮箱。)
顾随精干书法艺术,草楷皆工,是现代书法名家,他的书法作品有的收入《民国时期书法》、《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
然而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这样一位在旧体诗词、书法、戏曲研究和创作等方面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的现当代国学大师,在中国文化史、文学史上却被彻底地边缘化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非常寂寞,不仅在在普通文史爱好者中间藉藉无名,即使在90年代以前的学术界、文化界,知之者也为数不多,而其当年的弟子,诸如叶嘉莹、周汝昌、黄宗江,名声却都远远超过了顾先生之上。而顾随先生本人一生好像也甘于处于这种边缘、安于这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