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存儿童诗的语言特色
——读张怀存的儿童诗集《铅笔树》
王宜振
张怀存,是近年来涌现的一位颇具潜质的诗人。
确切地说,她从事儿童诗创作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的一些诗作,尤其是幼儿诗,已广泛引起众多诗家的关注。
我读张怀存的诗,是去年参加中国作协第七届儿童文学评奖,怀存的《铅笔树》进入终评。我读着这部如春风般扑面而来的作品,感到清新和愉悦。
真正见到张怀存,是在广东的一次会议上。与她聊天,她总是滔滔不绝地谈起儿童诗。我从她的谈话间似乎意识到,她与儿童诗已结下不解之缘,她甚至对儿童诗已完全陷入一种痴迷的程度。
从她的谈话中得知,她不但写儿童诗,也画儿童画,她是儿童诗诗界罕见的一手写诗、一手作画的人。
不知是她的诗给她的画提供了优美的意境,还是她的画为她的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我想,她的诗和画,原本就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硕大的瓜。
诗歌品质的优劣,我想关键是在诗歌的语言。
张怀存的诗,语言是极富特色的。
凝聚与扩张的结合
我们常说,诗的感觉和知觉,并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感觉和知觉,它具有自己的特殊性。这个特殊性又表现在哪里呢?这个特殊性表现在感觉的变异上。那么,它又是怎样变异的呢?它表现在两个极端,一是高度凝聚;二是高度扩张。
诗人张怀存深谙这一点,她的诗是凝聚与扩张的结合。
我们不妨看看她的诗《小鸟的眼睛》的第一部分:
小鸟/一只/两只/三只/它们飞来了/从绿绿的树梢/从蓝蓝的天空//
树上全是房子/好多好多的房子呀/我和哥哥站在树下/看小鸟飞进我们做好的房子里/瞧/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房子//
你住那里它住这里/我和哥哥抬着头/给小鸟选房子呢//
风儿笑了/树儿笑了/我笑了/哥哥笑了//
小鸟的眼睛/看到/全世界都是欢乐//
从这首诗的前半部,可以看出诗人在尽量凝聚自己的感觉,尽可能把全部的感觉向一、两种知觉集中。这里诗人把自己的感觉凝聚在三只鸟儿身上,这已经够集中的了,但在诗人看来,似乎还不够集中,最后,她竟然集中在小鸟的一个感官——眼睛上。这种高度的凝聚,很像《诗品》里“万取一收”的手法。试看,眼睛洞察世界的一切,整个世界全收进眼睛里,自然也符合生活的真实。其实,这首诗,开始是散点,只有三只小鸟;后来,散点逐渐扩大,逐渐增多,树,小鸟的房子,风,我和哥哥;这里便有了点扩张的味道。最后,这些散点归为一点,小鸟的眼睛,这便是高度凝聚了。“万取一收”的表现手法,是一种不完整的完整。仅仅只有小鸟的眼睛,这看似不完整了,但却使读者产生更主动、更自由、更广泛而且弹性更大的联想,试想,小鸟的眼睛走进了些什么?这便引起读者更大的还原力、想象空间和想象自由。
我们不妨看看《小鸟的眼睛》的下半部分:
风儿来了/鸟儿来了/云儿来了/蝴蝶来了//
爬在树上的我/摇来摇去//
风儿火了/鸟儿火了/云儿火了/树 流泪了//
叶子 一片一片落下/像断了翅膀的蝴蝶/我
我……//
我不摇啦
不摇啦/风儿笑了/云儿笑了/鸟儿笑了/小树笑了/我也笑了//
这首诗的下半部分,不是采用凝聚的手法,而是反凝聚,故意扩张一点把整体放大。你看,风、鸟、云、蝴蝶和我,这里不再是一个散点,而是几个或一束散点。诗人在同一首诗里,既有“收”又有“放”,收放自如,恰到好处,增强了诗的表达效果。
我们再来看看诗人的另一首诗《幸福在发芽》:
我的心是一粒/种子//
春天/深深地藏在田野/等待风儿的抚摸//
夏天/躲在火红的金凤里/和小鸟说悄悄话//
秋天/就在一池的荷花间/听月亮姐姐的故事//
冬天/化成一片白白的雪花/在红红的太阳里跳舞//
听呀/心与心在唱歌/幸福/在/发芽//
显然,这首诗先用“万取一收”的方法,把“心”集中在一点“种子”上,接着又用了扩张的手法,扩张成种子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各做了些什么;最后,又采取高度凝聚的手法,凝聚为一点,发芽上。由于心变成了种子,种子感受到了幸福,幸福便发出芽来。诗人在写诗时,往往会采用偷换概念的手法。心变成种子,这是诗人第一次偷换概念;心转换为幸福,这是诗人第二次偷换概念。为什么要偷换概念呢?因为偷换概念,可以达到难以企及的效果。在这里,也只有种子,才能在春天藏在田野,等待风儿的抚摸;才能在夏天躲在火红的金凤花里,和小鸟说悄悄话;才能在秋天的一池荷花间,听月亮姐姐的故事;才能在冬天化成一片片雪花,在红红的太阳里跳舞;偷换概念达到了拓展铺张的效果,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
凝聚和扩张常常不在一首诗中同时使用,有时一首诗只采用高度凝聚的手法;而另一首诗,又只采用高度扩张的手法。譬如《我和星星一起飞翔》:
清晨/我去池塘边数露珠/和露珠说话儿//
中午/我到田野里种希望/和希望做朋友//
黄昏/我在小河边编织梦想/和梦想快乐地聊天//
晚上/我坐在松树下数星星/和星星一起飞翔//
在这里,诗人不是把生活和感情的特征,凝聚在一个精致的意象符号上,而是采用扩张的手法,扩张到生活的总体概观之中。但诗人张怀存的诗,往往把凝聚和扩张用在同一首诗里,根据诗的需要,有时凝聚,有时扩张。这种把凝聚与扩张有机结合的手法,便形成了她的诗歌语言的一个重要特点。
想象与变异的结合
幼儿诗,是供幼儿诵唱的诗。
幼儿在这一年龄段,智力的发展是十分迅速的。针对幼儿的年龄特征,写给幼儿的诗首先要有丰富的想象。
张怀存曾担任过小学教师,深谙幼儿的这一年龄特征。她的幼儿诗,总是富有大胆的、激情的,乃至是出格的想象。
我们不妨看看她的《铅笔树》:
彩色铅笔/是我最心爱的笔/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晚上 我做了一个梦/河流/田野/树林/都是
七彩的//
到处是铅笔树/五颜六色的铅笔树/它站在画纸上/跳起欢乐的舞蹈//
跳呀
跳呀/花儿出现了/向我点点头/小草出来了/向我招招手/还有小星星呢/对我眨眨眼/它们大声对我说/我们是彩色铅笔舞出来的//
诗人写彩色的铅笔,也是极普通孩子极常见的用品。可是,诗人并没有就彩色铅笔去写彩色铅笔,而是从铅笔丢失后的一个梦生发开来,写河流、田野、树林都变成了七彩的世界。写到处是铅笔树、五颜六色的铅笔树的世界,它们站在画纸上,跳着欢快的舞蹈。如果说想象,这也许是想象的第一层次;在这里,诗人并没有满足第一层次的想象,而是天马行空,继续神驰于广阔的天地之间。你看,当彩色的铅笔在舞蹈的同时,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花儿出现了,向我频频点头;小草出现了,向我不断招手;小星星显现了,向我不停地眨眼。这一切事物的出现,都是彩色铅笔舞出来的。这种想象,乃是诗人大幅想象,也是属于第二层次的想象。雪莱说:“诗使所触及的一切变形。”这种想象的变形,是诗人把外部观察和内心的感兴直接当成诗的时候,追求的一种想象的超越。
如果说《铅笔树》的想象,是诗人追求一种想象中的变异,一种陌生化的境界。那么,它的变幅还不够大。她的另一首诗《我的书包》,则变幅更大更强烈。下面,我们来看看这首诗:
我把/风儿/海水/装进了书包//
我把/花儿/早晨的阳光/装进了书包//
我把/老师的声音/同学的笑声/装进了书包//
我把/妈妈的爱/自己的梦/装进了书包//
书包,也是孩子司空见惯的东西。写书包,恐怕写的人也不为少数。但要写出新意来,却不大容易。怀存这首《我的书包》,不但写出了新意,而且颇耐人寻味。小诗何以产生这样的魅力呢?关键对诗歌的语言进行了大幅的变异,完全给人一种脱胎而出的陌生化的感觉。一是诗人所选用的意象,不是公用意象。如玫瑰象征爱情,十字架象征苦难等等。诗人所选用的意象是一种独特的也是诗人独具的意象,这便是诗人的创造性。尽管这一创造增加了读者欣赏的难度。你看,诗人把风儿装进了书包,这可理解,风儿有时会把书包鼓起来;但把海水装进书包,便有点荒唐了;诗人把花儿装进书包,也许很普通,但把阳光装进书包,便有点反常了;诗人把老师的声音、同学的笑声装进书包,似乎有点离谱了;更何况把妈妈的爱、自己的梦装进书包,更是荒诞不经了。诗家语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不肯接受逻辑和语法的规范,即所谓反逻辑、反语法。正如艾略特所说:“扭断语法的脖子”。诗人的这种反语法、反逻辑,所带来的效果是什么呢?那便是“陌生化”的效果。有人对此拍手称妙。称赞其“无理而妙”;或断言“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可我要说反常必须合道,合乎事物的内在逻辑。试想,风儿、海水、花儿、阳光、声音、笑声、爱和梦,都是孩子每天在游戏、学习和生活中接触的,这些有悖理性、有违逻辑的非常之语,是依赖于情理通达的正常之语的。否则,便是“满纸荒唐言”,不堪卒读了。
她的另一首诗《阳光是一种语言》,别具一番特色。
阳光是一种语言/一种可以聆听的语言//
早晨/阳光跑出来/用最明亮/最清晰的声音/和绿色的叶子说话/地上的花儿/竖起小耳朵静静聆听/阳光微笑着和花儿打招呼/晴朗的天空里/阳光欢快地走着/大地上的我们/轻松地聆听阳光的语言//
阳光同样是普通的,无形的和难以捕捉的。如果写阳光,只写它的温暖,那便是毫无新意而步人后尘。怀存不这样写,怀存一开始就把阳光喻为一种语言,这种比喻是大胆的。阳光为什么要喻为语言呢?阳光和语言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没有。阳光和语言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它留给读者去思考、去补充的东西很多。我们不妨把这叫作“远取譬”。我们说,诗歌想象的规律有两类。一类变化不触及事物的本质,只是事物外在形式发生变化,这好比小麦变成面粉,只是一种物理变化;一类是明显的变形变质,好像一个物体起了化学变化。如高梁变成酒。前一类可称为“近取譬”,而后一类则可称为“远取譬”。你看,阳光变成了语言,用最明亮、最清晰的声音,和绿色的叶子说话;地上的花儿,竖起小耳朵静静地聆听;变成语言的阳光,微笑着和花儿打招呼,欢快地在晴朗的天空走着,以致于大地上的我们,都在轻松地聆听。这首小诗,初读便能点亮人们的眼睛,细细咀嚼,像口嚼一枚橄榄,其味无穷。
诗人还有一首小诗《妈妈的爱》,更加成熟地运用了这种远取譬的手法:
妈妈的爱是水/我每天都在喝//
妈妈的爱是饭/我每天都在吃//
妈妈的爱是云/我每天都在看//
妈妈的爱是空气/我时时都需要//
妈妈的爱是阳光/天天照耀着我//
诗人在这里,把爱喻作水、饭、云、空气、阳光;而这些又是人们生活须臾不可离开的东西,说明妈妈的爱是我的生活所需,成长所需,进而歌颂了母爱的崇高和伟大。
文采与情采的结合
幼儿诗,蕴含着天真和童趣。
曾作为一位母亲和一位教师的张怀存,深谙这一点,她充溢着一颗童心,她笔下的儿童诗,充满着儿童的天籁和情趣。
这里,我们看看她的《毛毛雨》:
春雨还没来/小树叫:“下来吧!”/小花嚷:“快帮我洗洗澡!”/小草喊:“我要呼吸新鲜空气!”
我的头发湿了/呀!毛毛雨来啦!/你看/毛毛雨/穿着透阴的轻纱/像我柔软的小手指一样/抚摸着大家//
毛毛雨,便是春天的雨。你看,春天的雨还没有来。小树就等不及了,焦急地叫:“下来吧!”小花呢,更是焦急地盼望着。她盼望着春雨快点儿来,好帮她洗洗澡!小草呢,自然也不例外。她盼望一场春雨,把空气洗得更加新鲜。她好呼吸新鲜的空气。毛毛雨呢,终于穿着透明的轻纱来了,他湿了孩子们的头发,用柔软的小手指,轻轻抚摸着大家。在这里,诗人向我们展现的是一幅春雨图,同时,也是一幅爱心图。毛毛雨的形象,我说不清是一位妈妈、还是一位老师,还是更像诗人自己?诗人对孩子倾注着满腔的爱,不正像那个给自然万物带来生机的毛毛雨吗!全诗意象虽然不多,但却表达出一种丰富的情感,使文采和情采有机结合,诗也因之变得丰富多彩,自由洒脱。
我们看她的另一首诗《一片绿色的书页》:
我把三月的阳光/轻轻装进书页/投进邮筒/寄给亲爱的妈妈//
让妈妈在拆信的时候/看见暖暖的春天/和我暖暖的心情//
等待妈妈的电话/等待南方的天空/飘下一片绿色的书页//
三月,是一片绿色的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三月的阳光,自然也是被绿色所浸染,自然也是绿色的了。扯三月一片绿色的阳光,装进书页,投进邮筒,寄给妈妈。当妈妈接到我的书页,就会看到一个暖暖的春天和我那暖暖的心情。当我在等待妈妈的电话和回信时,我相信,在妈妈的回信里,也一定会飘下一片绿色的书页。这首诗中,意象的密度和情感的密度,情采和文采,疏密交替,相得益彰。诗人把情感倾注在一片绿色的书页上,使诗的内在结构变得丰富多彩,可见诗人具有较强的艺术功力。
诗人的另一首小诗《我家的大榕树》,只有七行:
我家的大榕树/高高的
大大的/胡子长又长/我去找外公/快来榕树下/比比看/你们谁的胡子长//
大榕树的根须,长长地垂下来,好像一位老人的胡须。仅仅写大榕树的胡须,似乎也缺少更多的情趣。但诗人把大榕树和外公的胡须相比较,便妙趣横生。使小读者忍俊不住发出会心地笑声。我们有些诗人,常常只重视文采,而轻视情采。怀存不仅两者同样重视,还常常使自己的诗具有智性的深度,这里我们暂且把它称为“智采”,从文采、情采到智采,诗人的诗便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读怀存的诗,像在绿叶上寻觅到一颗清新的露珠,那般晶莹、那般剔透。这小小的莹光,在阳光下烁烁闪亮,让人惊喜,令人心旷神怡。
张怀存在儿童诗的创作上,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我期待她在今后的创作实践中,不断探索,不断创新,把儿童诗创作的路子越拓越宽。
写于2008年10月19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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