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喜欢听越剧，《双烈记》中的《夸夫》一段唱，我小时候就听得很熟。这两天又翻出些越剧唱段来消遣，虽然并不熟悉整个的剧情，但重温《夸夫》这一段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短短的一段唱词，对于夫妻相处之道是给我很多的提示，令我感慨良多。当然，讲的是古时候的故事，有人可能会说有很多传统道德的东西在里面，不过，我想今人看古书也好，看古时候的故事也罢，都是站在今天的立场来看，看看对于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养分可以汲取的？而不是要去追究古人的原义吧，那个原义可能对于我们并没有价值呢。如果看到一点旧道德的影子，就将其作为糟粕一棍子打死，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少些可资借鉴的材料吧。糟粕的东西，我就不管了，我只凭自己一心去体会去感知。请允许我断章取义、借题发挥，说一说这段戏词带给我的感慨吧。

     先给您说说大概故事：南宋年间，金兵南侵，南宋大将韩世忠在镇江藉长江天险拦击金兀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前来助阵，并发挥很大作用。《夸夫》这段唱，是韩安排妙计捉拿金的当晚，梁备了酒要与韩对饮，韩问起原因，梁便有了这一段唱：

“曾记得，当年京口初相逢，
但见你，骨骼魁伟胆略雄。
相公为国去从军，妾在深闺少侍奉。
这二十年来沙场血，才立下这汗马战功。
相公你，立功勋逐步登龙，

为妾我，讨封荫妻以夫荣。
虽然你位高权重，常使妾忧心忡忡，
位高何如才高好，权重怎及德望隆。
喜今日亲眼见元帅神通，
神妙算指挥定大将威风。
不羞自夸夸相公，为此备得酒两盅，
一贺你，相公妙计擒元凶，
二祝我，自身慧眼识英雄！”

“曾记得，当年京口初相逢，
但见你，骨骼魁伟胆略雄。”

    与老公回忆初见面的印象，恋爱中自己对他的感觉，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呀。感情是需要经营的，美好的过去是需要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发掘，其对今日之感情才能不断地发挥积极作用。很多婚姻走到痛苦挣扎中的时候，可能自己都很难回想起当初最甜美的那个感觉了。也看过一些文学作品，准备离婚的夫妻，因为某个机缘，重温了恋爱中的感动，结果重归于好。我想，这种重温，确实对于夫妻感情是非常有帮助的。聪明的老婆，会不失时机地提起前情往事，当然，她更有办法让当年的那份感动常存于自己的心底，这恐怕也是一种“爱情保鲜术”。

“相公为国去从军，妾在深闺少侍奉。

这二十年来沙场血，才立下这汗马战功。”

    这里有的旧社会的男女分工不谈，只谈说话的立场。二十年夫妻分别，便是旧社会，便是不抱怨的女子，也可以叹一声自己是如何地虚度青春，如何地独守空帷吧？那便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话了，体贴自己心情的话，当然可以说，但是，却没有这一句来得境界高。二十年分别，考虑的是对方的处境和心情，付出与收获。和这样体贴自己立场心情的伴侣对话，叫人怎么不觉得知心贴心呢？当然，这不应该仅仅是一句话，如果，时时处处都能更多地考虑对方的处境和心情，矛盾自然就大大减少了。

“相公你，立功勋逐步登龙，

为妾我，讨封荫妻以夫荣。”

     我觉得妻子对丈夫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对于家庭的和谐，乃至丈夫的个人发展，都具有重大作用。重要的是妻子对丈夫所持的态度，是妻子的心态是肯定的还是否定，而丈夫到底是将相王侯，还是平民百姓，其实并非问题的关键。我想起一个故事，两个猎人一起去打猎，各打了一只兔子回家，第一位猎人的妻子说：“天呀，你一整天才打了一只兔子！”第二位猎人的妻子说：“你今天打了一只兔子，太好了！”过了一段时间，第一位猎人常常一整天什么都打不到，空手回家；而第二位猎人却打到越来越多的猎物。这个故事，或许是老生常谈了吧，可惜真正在生活中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善用肯定态度的妻子还是少数。

    我前段时间读了一篇文章，丈夫本来是很有地位的领导，“文革”期间被打倒，成了最没有地位的人。但是，在家里，在妻子的眼中，他的地位却丝毫没有改变过，他是家人永远的部长，因为母亲的关系，孩子们也始终将父亲看作部长。可以想象，在那些艰难的岁月中，这个温暖的家给了他多么大的支持呀！这样的妻子，真是令我肃然起敬。

“虽然你位高权重，常使妾忧心忡忡，
位高何如才高好，权重怎及德望重。”

    我觉得这两句话反映了梁红玉的价值观，简言之，就是内在重于外在。她看中的并不是位高权重，因为位与权都是外在的东西，是别人赋予别人也能够收回的东西，今天有而明天可能就失去的东西。她看中的是内在的东西，才学是一个人的内在，是自身所有，无人能拿走的；德望虽然是别人的反映，但我觉得“得道多助”，一个人的德望很大程度上是反映着这个人本身的道德水平。无德的人可以位高权重，却无法获得德望；“人心一杆秤”，有德望的人即便人生坎坷，大家最终还是会有公允的评价。在我看来，正因为梁红玉有这样重内在轻外在的价值观，善于把握更重要更本质的东西，所以才能够有如此好的心态吧。当然，她这样开诚布公地亮出自己的价值观，本身也是对丈夫的一种规劝或说鞭策。

“喜今日亲眼见元帅神通，
神妙算指挥定大将威风。
不羞自夸夸相公，为此备得酒两盅，
一贺你，相公妙计擒元凶，
二祝我，自身慧眼识英雄！”

     最后才回答丈夫为何备酒的疑问，核心就是夸夫，给以热烈而真诚的赞美。这里有两句话，引发我的思考：“不羞自夸夸相公”“自身慧眼识英雄”。夸夫，实际上就是夸自己，夫妻本来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呀！不知道很多妻子在对丈夫抱怨不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呢？抱怨丈夫，不就是抱怨自己吗？

     其实，我觉得这里恰恰有答案。“夸夫”的道理很简单，为什么有的妻子却做不好呢？正是因为妻子还没有接受自己，不能接纳自己的人，也难以接纳丈夫。当她的内心对自己尚且有许多抱怨的时候，她会抱怨丈夫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个人还没有学会用肯定的态度看自己，让她用肯定的态度看家人自然就很勉强了。没有学会爱自己的人，如何给别人高质量的爱呢？

    言为心声，这几句话虽然简单，但梁红玉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心态与境界，却真是值得我揣摩与学习。我并不清楚梁红玉是不是虚构的人物，但如果用心体会，文艺作品确实可以给我们很多的启示和滋养。

                                                本文发表于《健康世界》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