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迷踪

肖溯一转脸，正巧看到窗台伏着的失落的夏莫。一瞬间，他有些窘迫。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有种想要掩饰的冲动，但很快释然了，他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感到无可必要。

那是他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认识的一个温婉儒俊的女子童薇，宛如苏河般柔美而静雅，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浓郁至微醺的内秀。她迎合而欣赏着肖溯的叛离桀骜，在他最凄苦脆弱的时候容纳、安慰了他。在肖溯的世界里，仿佛拥到了一种颠沛后的快慰，获得了一次静默的安定，使他在悲苦的旅程中获得了几日无多的温暖，他第一次对一个城市产生一种悲苦的感恩和眷恋。那种深深的归属感使他不由的欣赏和爱惜这个女子，

所谓爱情，就是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谎言，然后义无反顾的往下跳。有人纵情其中，有人却粉身碎骨。

肖溯因为夏莫的出现而诧异，因为他们每次的相遇都是那么离奇，就像那次在火车上的相遇，又如这般的不期而遇。肖溯明白，夏莫并不是个寻常女子，不寻常到可以孤身一人来找他，不寻常到那么的勇敢、真实。寻常女子可以不屑、冷落，甚至可以用一种强势的姿态展示自己的男子气概。但在夏莫这个倔强执拗又勇敢锋芒的女子面前，他压抑着自己的桀骜，探寻深处的温婉，只想征服她炽热的灵动。他曾经深陷于她不饰伪装的真实里。

肖溯体贴的帮夏莫提着她紫色皮箱，紫色的名牌箱没有因为岁月而留下什么，朴素的式样反而显得简单伶俐，就像一份深刻且高贵的爱情，总能够自然并明显的与寻常区分开来。肖溯自信满满的在前面走，夏莫低头紧跟，紧张而低调。在这个校园里，肖溯有很多熟人，而夏莫并不想被无端的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肖溯替她在学校里觅得一处住处，在那里一探头就看到那条湍急的河，还有一片无垠的深秋的草原。

童薇和肖溯经常会来看她，童薇在刻意的与她相处，她无时不刻的展示着南方女子的温润，童薇和肖溯显然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之间浑然的默契仿佛经历了无数个相濡以沫的日子，这让使表面平静安稳的夏莫隐讳了太多的哀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之间被种下了某种不安定的情绪，有时候会隐隐的探出头，但更多时候藏匿在温和话语的河床里，像一条电鳗，带着强力的电波，徜徉在不为人知的广博里，时不时的给予波澜不惊的表面隐隐的震慑。

夏莫在这样轻松的环境里变得慵懒，她喜欢从冰箱里拿出脱脂牛奶，用被子拥裹着自己，懒懒的看着那片广阔里一辆辆货车经过，斜斜的阳光洒进房间,仓促而寒冷。这是一套一厅两室的房子，偌大的客厅里简陋的摆设着几张桦木桌椅，显得空旷、朴素。此时的她很安静，这种情调里，只有她一人独享。肖溯晚上经常叫一群哥们，在这个并不十分宽裕的房子里划拳喝酒，吵杂的划拳、唱歌以及敲打桌凳的声音混杂着重金属摇滚的旋律，传到一墙之隔的夏莫的耳朵里，一天晚上，夏莫辗转反侧，最后终于隐忍不住，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怒甩开关着的门，看到几个空荡的啤酒瓶默契的躺在那里。她抄起地上零散的啤酒瓶其中之一，朝着那个黑色欢畅的扭动着笨拙身躯的大大音响砸去，音响顿时像破了音，接着尖锐的嗓音嘎然而止，就那样痴呆的站在那里，显得愕然而麻痹。

夏莫并不屑于那群人的表情，她退后几步，重重的关上了门，拿着话筒的肖溯惊立在桦木桌子上，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狂欢里缓和过来。他的哥们或者惊异，或者恼怒的盯着那关上的房门，时间仿佛静止了。房门伴随着一片丁丁碰碰的声音里被强制的扯开，只见夏莫手提着箱子，带着零星的朦胧睡意，呼啸着走出大门，消失在沉闷微薄的初晨雾气和几声浑厚的狗吠里。

童薇

在肖溯的记忆里，的确有夏莫所不熟悉的未知，他去的地方和经历的事情，是夏莫无法用想象描画和勾勒的。那一次，肖溯跳下火车，带着几张不多的票子，孤身一人漂泊荡漾。他的人生充斥着不平，动荡，从不安宁，但却无时不刻的渴望安定，向往归属。他狂躁，不可一世的斗争，狰狞的挥动着黑色的拳头撕裂天空，撕裂秩序，却或许仅仅在表彰着自己的一种情绪，像个无辜的孩子，知道自己是无害的。

就这样，肖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他不是逃避，也不是胆怯，而是生命中有其它美好的追求和坚持。更有着比爱情更加迫切的理想。他想，或许他伤害了夏莫，但是以后他会用更多的好来弥补，但就这一点上，无法妥协，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他的底线。他们两个的波涛汹涌的感情总会解决，但理想是一辈子的坚持。可是各种各样的矛盾在他心中翻涌，无法释然。习惯了坚忍的肖溯一瞬间为自己决然的自私深深自责。大概是因为年轻才轻信了自己的执拗吧，但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缠。

寻觅着车站、小巷里贴满的招工启事，在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里，肖溯找到了一份工作。

有一天，当他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已经深夜了。隐藏在灰暗的灯光下，他漂泊的心变的内敛而含蓄，敏感而纤弱。他用凌厉的目光洞察着周围的一切，在冷漠的孤寂里，周围的一切变的神秘而忧郁。外面是这个城市虚伪的寂寥，压抑着自己黑色的慌乱，营造出一种静谧的和谐。他带着深深的迷茫并不明晰的看着这个城市，萌生了一种老成的忧伤。下巴紧贴着电脑桌，内心充满了对于未来深深的不安定和充盈的好奇。

在孜然一身的异乡，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无时不刻的记惦着夏莫。这样的思念，仿佛已经生根于他的潜意识里，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结，包含了太多晦涩的情感。

肖溯贫穷且孤独，他流连在潺潺的苏河旁边，宁静的苏河泛着黄昏的琥珀色，初春的苏河草长莺飞、孕育生命，波光流离，光华四溢。苏河流淌了数千年，包容了无数的感情和思绪。河水凝积了千年的秘密，收罗了无数的足迹。他像一个老人，能够抚平游人离愁的忧伤，柔化旅人因伤口而裸露出的暴躁与仇恨。

一定认识了数千年，在洒着酥雨的苏河边上，肖溯遇到了童薇，童薇穿着不厚不薄的鸭蛋红苏绣毛衣，苏绣的图案不事张扬，耳边缠绕着江南闺阁里独特的银质耳环，她的故事应该萦绕在幽静的水巷中，缠绵在清晨第一声温瑞柔和的噰噰摆橹声里，悠扬但含蓄，安静却矜持。温婉如画的场景里，让肖溯面对面前缓缓而过的女子惊为天人。肖溯默默记下了这位女子的一颦一笑，在这个如画的烟雨季节里，肖溯欣赏着这个女子的柔和细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圆润一点一滴渗透进肖溯坚硬外表下那颗淡泊柔软的心里。

时间是香樟树一层一层换了的叶子，伴随着摆橹的船夫一遍遍吆喝着收工摆过的无数个最后一橹里轻轻划过。船夫划过无数个幽暗的巷口，划过或幽明或晦暗的日子，稳当的向着一片光鲜顺流而去。有童薇的日子，肖溯安逸、舒适，这个小巷女子，让肖溯的脸上转变着虚伪到真诚的笑容。

肖溯喜欢去童薇家里，从古朴的水井里打出干净的淌淌的水，那口井的水很充盈，充盈到趴伏在井口，稍一俯身，便能舀出一碗的青碧。闻着香樟树郁郁的香味，肖溯端坐在并不大的雨巷庭院里，这个女子改变了他，只是在这个不大的庭院里，拥着童薇，拥着这份平静，就仿佛拥到了整个世界。

这个城市并不是没有夜店，在灯红酒绿的阑珊里，有无数的浮华。但肖溯并不屑那种膨胀物质的产物，那样的喧闹会破坏这样的安静与淡泊，肖溯宁愿沉沦在童薇并不华丽的温柔里，他以为如此的温柔比物质带来的浮躁空虚珍贵过百万倍。

因为童薇的存在，肖溯的日子简单而充实。有一天，他攒够了足够的钱，足够到可以为童薇买一件名牌上衣，足够到他可以满足童薇很多奢求的愿望，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惬意的记忆来自于童薇，是童薇为他原本沉痛的生命里注入了色彩。无数的黑夜，他拥童薇入怀，童薇小小的心脏轻喘着气息，像抚摸着一只小鹿。当被肖溯拥揽的快要窒息的时候，童薇低声轻喃，肖溯温柔的放开手，在黑暗中眼角渗出沉默的温柔。童薇乖巧的像个小孩。只有在孤独的暗夜里，这座城市才会散发最真实的性格，肖溯温柔而广博的占据了整个世界。

在温柔的梦里，童薇梦到了她和肖溯去过的地方，那里有院后的虫鸣，潺潺的小溪，还有混杂一起的无数难以释怀的情意。

肖溯想要回去，久违了家乡的草长莺飞，芳草青柠，毕竟已经过了太多的岁月。他想念那些记忆，那些年轻桀骜的日子，被给予了太多青春的气血。更重要的是，为了他未完成的学业。

肖溯凑到童薇的耳边，一双有力的臂弯从后面紧紧钳住正在梳洗的童薇，声音低沉温柔，童薇，陪我回去吧，咱们去北方，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童薇微睁着未洗净的被胭脂染红的双眼，轻点了头，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的翅膀沾满了苏河灿艳的水。

肖溯几乎光速的打点好了一切。他辞掉工作，从那个广告公司出来，带着解脱与无比兴奋的放纵，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他幸福的把沉甸甸的工资袋放进廉价的斜挎包里，那是独立与能力的象征。肖溯骑着单车，带着倚在后背的童薇，最后一次看了温婉的苏河，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在他以后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