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的眼睛中,父亲是那样的高大!可是,等到我长得比父亲高了,父亲的身子却在一点点的弯曲下去,低矮下去了!这使我觉得,不是我长高了,而是父亲变的低矮了。这个时候父亲的话不再是“圣旨”,父亲的双手也不再是我赖以避风“港湾”!我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开始瞧不见父亲的高大,是因为他只是一个种田的农夫?是因为他养了四个孩子,却无法给每一个孩子一份像样的事业?我当然知道这是对父亲本意最丑恶的诋毁!我和好多人一样,都想拿父亲的资本来装饰自己的卑微!而且这种心理,会想病毒一样迅速生长,并蔓延出去。这就是我们对父亲的评价么?这些使我渐渐想起了父亲曾经讲过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他异常的害怕死亡,直到有一天,一位相士来到他家门口。他极想知道自己尚有几天可活,他希望相士告诉他真相,但是他宁愿相士看在他肯花大价钱的份上,说些委婉动听的话出来。可是这相士却是个不解人意的家伙!他非但不收老者的钱财,而且还匆匆道出老者的死期及死因:“癸酉年一到正是老丈的死期,这死因是因为出于车祸”,相士说完便既匆匆的离开了。
癸酉年,便是明年,老者吓了一跳,他看着相士急逾离去的背影,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他开始懊悔自己会主动找上这位相士。但他隐隐觉得:“不收钱的相士才是真正的相士”。虽然如此,但老者仍然不肯就此死去,他开始足不出户,他在想:“我不去路上,只在家里,还会出什么车祸?”他甚至细微到连家中的独轮木车都用绳子挂了起来,对他而言,世上已没有了车子,还怎么出车祸?他虽是如此去做了,但是他的心没有一天平静过。他放弃了任何出门的请求,他一直呆在家里想熬过相士的预示!癸酉年到了,一直没有发生任何迹象,老者甚至连车子都忘了是什么样子!
春去秋来,转眼又到了冬季,而明天就是岁末。熬过了岁末就可以平安了,老者一直固执的认定自己的判断!三十这天到了,老者整天坐在院子里盯着天上的日头,直到日落西山,一天将要过去了,老者开始在心里庆幸,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他和老伴还有孩子们一齐守岁,为了庆贺他熬过了大关,他要亲自下橱来煮年夜饺子,孩子们都来劝他:“天这黑了,不用您老忙活了”。老者只是不听,他就去柴房取柴生火,让孩子们都等在炕上。可是他这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孩子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持着烛火来寻父亲,却见父亲倒在柴房地上,他的背上压住了一辆独轮木车。
老者死了,死于车祸!他死前的那一刹那听到了新年来临的爆竹声。而那辆独轮木车正是他亲手挂在柴房墙上的!但怎么会掉下来呢?孩子们后来猜测:许是挂车的绳子腐旧了;又许是鼠类给咬坏了!但无论怎样老者死了,死在癸酉年将尽的那一刹那,且死于车祸!
父亲讲完这个故事脸上颇有唏嘘之色,他似乎想说这就是命运,我记得父亲常讲:“我们是草木之人,不动就得饿死”!但当我对命运二字不屑一顾的时候,父亲淡淡的讲了一番话:“人一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明天死的人也是等死,明年死的人也是等死,可人永远也活不够,永远也不想死,这老头儿明知必死,却用尽方法来逃避,但最后仍没能逃出去!他其实因该在必死之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当然这话是我据父亲的语义代替父亲写下来的,父亲只读过三年的旧式书本,连“甜瓜”的“甜”字都写不出!
记得就在我一次偷吃家里藏的瓜种的时候,无意之中见到了一张字条,上边写着“不田”两个小字。我那时很奇怪“不田”是什么意思?这字条又是谁写的?后来我恍然悟到:是父亲!是父亲用他仅有的文字水平去记住瓜种的优劣程度的!我立刻剥开另一包瓜种去寻找。果然又发现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一个“田”字。就是这个“田”字让我震惊了,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用他不会写出什么高深大论的文章的手,写出了他一生的故事,写出了他一生的命运!我很想用笔代父亲改写这个”田“字,但是那一刻我忽然泪湿双眼 !
这就是我们成天埋怨的父亲,一个生长在不能读书识字的时代和家庭的父亲!而我竟要他为我去创造百万富翁的家境,这是多么恶劣的念头?父亲正是在有生之年,正是在明知命运如此的情况下还在与黄土地拼搏着,从未想过放弃。而故事中的那个老者正是我的影像,面对命运,父亲比儿子更坚强,面对劣境,父亲比儿子更敢于去忍受!
而我们听了父亲的这则故事,面对父亲不再挺直的腰身,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学会在命运中走路”, 这是父亲交给我的最大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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