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一早，唐建设自告奋勇到市第二人民医院，赶在医院八点钟上班前找到了医院的财务科长刘艳霞。见面时，唐建设将一张面额两千元的购物卡交给了她，接着将岳父的病情并急于做活检的打算向她一一介绍，恳切希望她能帮忙挂上专家号，帮助安排岳父住院和手术。由于有朋友这层关系，也由于有两千元购物卡这张见面礼，刘艳霞很热情，对唐建设的帮忙请求满口答应。

    财务科长是医院的实权人物，把持着医院的财政命脉，挂号安排住院对她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当着唐建设的面，她一个电话就把事情办了。

    挂上话筒，刘艳霞对唐建设说：“没问题了，已经给你预约孙树德主任的号，他是我们医院肿瘤科最好的专家。你到挂号处去办理挂号吧，提我的名字就可以，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唐建设连连致谢，并表示日后一定再谢。

    有了刘艳霞的帮忙，唐建设不但避免了排队之苦，还避免除了吃苦还可能挂不上专家号的窘境。他一路绿灯在医院挂号处挂上了孙树德主任的专家号，并立即通知妻子郭秀英安排接岳父准备入住医院。

    接下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当天上午，郭丁昌老汉接受了孙树德主任的检查诊断，入住了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单人间病房，护士为老人进行了血常规、凝血功能等方面的术前体检。为了尽可能减少穿刺后肠道细菌引起的传染，发热，甚至败血症，医生还让老人口服抗肠道菌群的抗生素数天，以便术前需灌肠排尽大便……

    做这一切准备工作的时候，郭秀英每天都忙前忙后来回奔波。她既要上班，又要给上学的儿子唐诗做饭，还时不时去照顾独自在家的母亲。当然，更多的时候，她都将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已经住院的父亲身上。白天，她请了一位护工守在父亲身边照看陪伴。晚上，她安排丈夫唐建设和弟弟郭英俊轮流陪床，为的是减少父亲对手术的恐惧与寂寞。按说，医院是不准许家属陪夜的，但由于有医院财务科长刘艳霞的疏通，纸上的刚性规定也被轻而易举化解了。大难当前，丈夫和弟弟都很配合，他们自觉地承担起了家中男人的应有职责，这一点让郭秀英颇感欣慰。

    虽然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顺风顺水，郭秀英也不惜花钱自费为父亲争取到了医院最好的各方面条件，入住医院单人病房的父亲却仍然是心事重重，每天都沉默寡言，这与他以往开朗乐观的性格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事实上，入院之前，郭秀英已经通过刘艳霞跟主治大夫孙树德主任沟通过了，希望严密保守父亲郭丁昌的真实病情，协调一致统一口径，一律对老人说他得的病是肝囊肿，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病，摘除就好了。开始孙大夫并不同意，说自己并不愿意欺骗患者，最好是让患者知道真实病情以利于配合治疗，后经郭秀英再三恳求，加上刘艳霞的反复劝说，孙大夫总算答应了。但孙大夫纠正了郭秀英“摘除就好了”的说法，他说如果穿刺活检进一步确诊出老人患的是肿瘤，紧接着就要为老人实施介入手术，跟摘除肿瘤是两种不同的治疗方法。如果是恶性肿瘤，不可能“摘除就好了”，因为癌细胞会继续扩散，肿瘤也得多次摘除。介入治疗法也是反复多次，但创伤要比肿瘤摘除小得多，患者的感觉也不大一样。即使不告诉患者介入治疗的真实情况，至少也应让他知道个大概，免得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郭秀英说：“孙主任，只要能对我父亲隐瞒病情真相，该怎么对老人说您尽管看着办，千万千万拜托，谢谢您了！”说着，她将一个准备好的信封递到孙大夫手里，信封里面装着事先准备好的两千块钱。

    孙大夫心领神会，他见这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顺势将信封装到了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衣大褂的衣兜里，微笑着对郭秀英说：“这你放心，我不但不会向老人透露病情真相，还会让我的助手和护士也对老人保密。”

    郭秀英感激地说：“那就太谢谢您了！”

    虽然孙树德信守谎言，让自己和其他医护人员一开始就对老人保守病情真相，还不断开导老人，让老人放松不要紧张，甚至哄老人说穿刺活检就像蚊子叮咬一样，不会太疼的，可老人依然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开始郭秀英很不放心，担心父亲是不是知道实情了。可转而一想，又觉得父亲的这种变化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从来都身体强壮，平时连感冒发烧都很少得，更从未住进过医院，突然间让他住院手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手术的前一天，孙树德的助手林大夫递给郭秀英一份肝脏穿刺活检签字同意书。郭秀英仔细一看，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患者因病情需要进行肝脏穿刺活检，该项检查有如下风险：
1 、麻醉意外如心跳骤停、过敏等；
2 、穿刺部位出血、感染、损伤神经；
3、 肝脏撕裂；
4 、气胸形成、胸膜性休克；
5 、胆瘘，胆汁渗漏，胆汁性腹膜炎；
6、 周围脏器损伤如肾、肾上腺、结肠、胃、胰腺等；
7、 穿刺失败；
8、 其他不可预料的意外。
    以上风险已经向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监护人）详细说明，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监护人）表示理解，并同意进行该项检查。签字为证。

    看着上述这份签字同意书，郭秀英感觉那一行行字仿佛柄柄重锤，一次次撞击着自己的心房，令她内心阵阵疼痛，心情异常沉重。她抬头注视林大夫，仿佛罪犯面对警察或法官，眼前的林大夫既威严又狰狞，她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害怕，握在手里的笔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林大夫见状，忙安慰说:“你别紧张，这是例行公事，手术前按规定必走的程序。上面所列各类风险出现的几率很低，而且不会同时都出现，放心。”

    郭秀英满脸疑惑地看着林大夫，问：“真的几率很低？”

    林大夫说：“真的很低。”

    郭秀英依旧茫然，喃喃道：“那……不签字不行吗？”

    林大夫答：“不签字肯定不能做手术。”

    郭秀英看看站在一旁的丈夫和弟弟郭英俊，又看看跟前的林大夫，一咬牙，狠心地握紧笔，刷刷地在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五天，郭丁昌老汉接受了孙树德主任的活检手术。

    为了不让郭丁昌老汉过于紧张，术前孙大夫有意对老人开了个玩笑：“老人家，你先上卫生间方便一下吧，好轻装上阵，一会儿蚊子就要叮咬你了。”一句话，让身边的助手和护士都笑了，唐建设、郭秀英、郭英俊也都笑了。见大家都笑，郭丁昌老汉原本紧绷的神经明显松弛，多日阴郁的脸也掠过一丝笑容，只不过那笑容不大自然，讪讪的，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嘿嘿”笑着，乖顺地回答面带笑意的孙大夫：“好吧，我去方便。”

    从卫生间出来，穿着病服的郭丁昌老汉被护士带进手术室，儿女和女婿被挡在手术室外面。

林大夫让郭丁昌老汉取仰卧位、稍向左侧躺到铺着白色床单的手术台上，背部被护士垫了枕头，并预先铺好的腹带，右臂举于头后。护士给老人肝区局部消毒。孙树德主任也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对老汉说：“老人家，别紧张，请一定放松。现在你先深吸气，再呼气，然后屏息五至十秒钟。”老汉听话地跟着深呼吸，呼气，屏息。孙主任连声说“对，对，就这样。你再反复练习几次。”老汉还是很听话，反复做了几次。孙主任说：“很好。现在给你局部麻醉，一会儿给你扎针就不痛了。”

    老人说：“真的跟蚊子咬一样？”

    孙主任微笑着说：“我跟你说过了，你又不是小孩，我骗你干嘛？”

    郭丁昌老汉见孙主任笑容可掬，怦怦的心跳渐渐趋于平静。

    按照孙主任的要求，郭老汉老老实实地躺在手术台上。身边的几位白衣天使开始忙忙碌碌。接下来，手术在B超的引导下逐步推进。开始，他感觉到肝部有点刺痛，但很快觉得麻木，慢慢感到不那么疼痛，转而是有些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