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门依然是那道门。家也依然是那个家，老爸老妈的家。

    这是一套80平米的二室一厅房子，朝向正南。晴天且有太阳的时候，光线充足，屋里明亮通透。这套离自己仅一路之隔的楼房，是郭秀英这个孝女几年前购买，用来孝敬父母让老俩口安度晚年的安乐窝。

    因为只有一街之隔，郭秀英每天都要往这里跑。因为父母在这里，这里成了她的另一个家。所以每次来这个父母住的家，她也像回自己的家那样小鸟归巢般的，脚步轻快，心情舒畅。

可眼下她又一次来到父母居住的这个家时，却心情压抑。原本只是位于二层的房子，她却步履沉重，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迈一步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向后拽着她，使她爬得气喘吁吁，仿佛那二层高的楼是珠穆朗玛峰。就连她举手按门铃的时候，那手似乎也像拉伤了似的，小心翼翼，缓慢迟钝。倒是弟弟郭英俊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手按在门铃的按钮上，那熟悉的音乐铃声随即响了起来。

    门开了。

    “爸，妈----”郭秀英的愁容瞬间藏了起来，脸上竭力堆出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郭英俊也若无其事地叫了一声“爸，妈”，将刚才与姐姐在自由市场买的一条鲈鱼、一袋菜和一袋水果交给了母亲。当然，他的若无其事也是装出来的，路上姐姐一再交代他，一定要严密封锁父亲病情真相的外露，见到爸妈一定要与平时一样，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

    要是在平时，母亲见到郭英俊来，肯定会喜上眉梢笑声朗朗。但这一次，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儿子，说了声“英俊你也来啦”，便接过儿子手中的鱼、菜和水果，一声不响地进了厨房。

    父亲郭丁昌坐在沙发上，举手招呼他俩落座。姐弟俩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父亲问郭秀英：“怎么样，我的体检结果出来了吗？”

    郭秀英说：“爸，结果出来了。您是不幸中的万幸，医生说您的肝部长了个囊肿。”

    郭老汉“噢”了一声，问：“囊肿，啥……啥是囊肿？”

    这时候，母亲也端着两杯水过来了。听到“囊肿“二字，忽然收住步愣在那里。

    郭秀英呵呵笑着，赶忙起身接过母亲的两个水杯，一个给了弟弟，一个端到自己手里，似乎很专业地说：“囊肿呀，通俗点说就是水泡。肝囊肿就是肝脏中长了水泡。医生说，囊肿都是良性的，不要紧，摘掉就好了。”

    郭老汉“噢”了一声，点了根烟低头吸着，若有所思。

    郭老太满脸疑惑，看看女儿，瞧瞧儿子，又瞅瞅老伴。嘟囔道：“奇怪，肝里头也长水泡，敢情肚子里也着火，把肝也烫着了？”

    郭秀英一听乐了。她强制自己将水喝下，抹着嘴说：“妈您说话真逗，我爸肚子里又没装柴火，可怎么烧呀！”

    她瞅了瞅母亲，又注视着埋头吸烟的父亲，开始贩卖刚才与郭英俊在大街网吧上临时查阅的知识。“爸，妈，你俩听我说，早上我到医院取结果，刚刚听到囊肿这两个字的时候也紧张，以为囊肿就是肿瘤呢。我拿着结果去问医生，医生说得一清二楚。医生说，囊肿不是肿瘤，囊肿只不过是水泡。囊肿是怎么形成的呢？医生也说了，绝大多数的肝囊肿都是先天性的，就是说，是因先天发育的某些异常导致了肝囊肿的形成。后天性的因素少有，比如在牧区，如果有人染上了包囊虫病，在肝脏中便会产生寄生虫性囊肿。还有，外伤、炎症，甚至肿瘤也可以引起肝囊肿……”郭秀英说这番话时，如数家珍，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俨然像一位医学专家。他的这番表现，令在一边的郭英俊暗暗叹服，心想大姐就是聪明，就是记性好，在网吧那么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就将囊肿的知识记得一清二楚，难怪她当时考大学时那么轻而易举。相比之下，他自己考了两年却还是没有考上。

听了郭秀英这番话，两位老人还是将信将疑，但原本紧蹙的眉头明显比刚才松驰了一些。

    郭秀英瞥了一眼弟弟，示意他说话。

    郭英俊心领神会，趁热打铁，他说：“爸，姐说的都是实话。我大姐早上去医院取体检结果的时候，开始也有些担心。她给我打电话，恰好今天我们单位的头儿也不外出，我就跟大姐一块儿到医院了，而且从头到尾跟我大姐在一块。医生说的我也全都听着，我大姐刚才说的全都是医生今天说的，有我作证呢，这您放心。”

    郭秀英趁机又加了一句：“而且医生说了，囊肿是常见的病，百分之百十的人都有肝囊肿。也就是说，普通人当中，每一百个人就有十个人有囊肿，这……这不跟感冒发烧一样普通吗？”

    “嗯----”郭老汉吐着烟，点了点头。问：“那----囊肿有啥症状，有啥害处，医生怎么说的？”

    郭秀英道：“医生说，肝囊肿一般是没有症状的。可当囊肿长大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压迫胃肠道而引起症状。比如上腹不适饱胀。也有因囊肿继发细菌感染而有腹胀，腹痛，发热，乏力，食欲不振……等等。爸，您最近一段时间不就是腹胀，腹痛，乏力，食欲不振吗？这些症状与医生说的囊肿的症状一模一样啊！”郭秀英说得头头是道，但她说的这些症状并非均属于肝囊肿，比如腹痛，乏力、食欲不振等等，她描述这些症状时并非像前面那样完全依照网上查到的有关肝囊肿的症状说，她是尽量对照父亲最近出现的症状说。总之她连哄带骗，目的是千方百计想让父亲和母亲消除顾虑。

    母亲听罢，忙对女儿说：“可不是嘛，你说的这些症状你爸这几天都有过。”又扭头安慰郭老汉，“老头子，我看这回秀英给你查清楚了。虽说这囊肿呐，也是个病，可幸好不是恶物，更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像普通的感冒发烧。咱就听大夫的，尽早摘除就好啦。尽早摘除，也好了却你这些日子心头上的一块心病。”

    郭老汉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往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用力一掐，笑呵呵地对老伴呑云吐雾：“知道啦。这个肝囊肿啊，是得尽早摘除，不然不仅我自己睡不着觉，你更是睡不着觉呀！”侧转脸又问女儿，“秀英，那接下来你怎么安排，上哪个医院治疗？”

    郭秀英说：“就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吧，囊肿是在那儿查出来的，咱们就在那儿治。再说那儿也是三甲医院，水平没问题。爸，您说行吗？”

    郭老汉道：“你们……看着安排吧。”

    这时，站在一旁的母亲不置可否。他嘴角嗫嚅了一下，说：“刚才秀梅来电话了。”

    “咹-----？”郭秀英睁大眼睛，心忽然悬了起来：“秀梅……秀梅来电话了，啥时候打来的？”

    郭老太道：“就你们来之前的半个小时。”

    “秀梅她……她都跟你们说什么了？”郭秀英忽然站了起来。

    郭老太说：“你不是也跟她打电话说你爸的事了吗？”

    郭秀英一听更紧张了：“我是跟她打过电话，她……她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郭老太说：“嗐，还不就是问问你爸的身体情况。”

    “哦，她没再说别的什么吧？”

    “没说。”母亲答，看秀英表情有些异常，老人有些诧异，又问：“怎么啦，你跟秀梅那边，有啥事吗？”

    “噢，没……没啥事，我只是问问。”郭秀英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将自己紧张的情绪藏了起来。又扭头对父亲说：“爸，那我明天一早就到市第二人民医院挂专家号。挂上号，我就接您到那儿住院，等待手术。您看行么？”

    郭老汉咳嗽一声，审视着女儿，半晌才说：“秀英，我这病，真的是肝囊肿？”

    郭秀英内心“咯噔”一声，愣了，心卟卟狂跳，一跺脚说：“哎呀爸，刚才我说了半天您还不信呀，就是肝囊肿，而且是医生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您……您要是不信，明天到医院亲自去问医生。”

    郭秀英说这话时，口气斩钉截铁。郭老汉望着女儿，将信将疑。

    郭英俊见状，赶忙说：“爸，您……您就一百个放心吧。我和大姐又不是小孩子，说话那敢瞎编？姐说得对，您要是不信，明天，您……您到医院亲自问医生不就得啦？”

    郭老汉没说话，看看儿子，又瞅瞅女儿。

    郭老太忙说：“哎呀，老头子，您就听儿女们的吧。明天到医院，问问医生，什么也就知道啦。”

    郭老汉这才“哦”地一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