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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砚床》

(2017-11-17 15: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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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砚床》作者:阿鹤里奈
 久远的一部片子,很小的时候看过。搜遍整个网站已经找不到一点片源,《砚床》的部分剧本。读过就当过一番隐。
http://s6/mw690/8af3cf10gd9f83b61fd55&690


古董师终于又来了。当然是为巨砚而来的。她谛听着那个已经熟悉了的足音:声音由远而近。穿过长长的巷弄,踩上那块爱晃动的石板,由脆脆的一鼓作气转成拖拖沓沓的迟疑,紧接着又坚定不移地走了进来。每次都是这样。端午节快到了,古董师的足音挟带着强烈的阳光和热风。从清正堂破败的前厅到最后一进屋,足有五十米,走到里面,古董师身上那股阳光的气息也被两旁幽暗的墙壁吸收殆尽了。但就是剩下的那一点点,离她两丈远坐着,她还是能闻到。她觉得眼前亮闪起来。事实上,她能清晰地辨别越过一个又一个门槛,转弯抹角闪进屋里的外面的气息。梨花雨,麦黄风,她自信能闻得出成色。自从瘫在床上,能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少。房里很幽暗,狭长的窗棂上糊着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又停了厚厚的灰尘。灰厚处坠开了一些裂缝,要到近午十一点光景。阳光移到窗子上,才能透过裂缝,斜伸到床上,与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对接。她嫌这光刺眼,转过身睡,只让无数的尘灰在那几束窄窄的光带中跳舞。有时她想,瞎了或许倒清闲些,睡得安心些,盼着眼中的白内障快快长大。但听到古董师的足音,就没了那份心思,两眼放出光来。古董师很聪明,而且,泻水置平地,南北东西流,无论哪条道上,他那份灵性都能跑老远。自从他七拉八扯揣来一个证,这一带看得见的古董都叫他鼓捣得差不多了,现在他正朝人家有意深藏的东西进攻。他自信而执著,总有一天,古董师要变成古董王,至少在这一带出个名。那巨大的砚石是他成功的拦路石。他记不清是第几次来了,但他相信能搬走它,变成他事业成功的铺路石。
  他每次都乘她的侄媳妇不在家的时候来。虽然那侄媳妇出名的贤慧、孝顺,如亲生女,他却知道老妇人存有戒心。侄媳妇不在家的日子天气总要出奇的好,非但侄媳妇,大房子里其他健壮的大人小孩也到田野里去了。

  砚床,卖了吧。这回我再让你一个价,得了钱你可以到上海看医生。

  她坐在一只很小的红木方凳上,蹭到房门边,主要靠手的力量。如同徽州所有有教养的妇道,尽管瘫成这样,她总不愿失去待客的礼数。茶就请你自己斟了。一绺枯干的白发,很长,从左耳轮搭拉下来,本应该是盘在后脑的。

  不要一来就说砚呀石的,我的古董够你收的。说点别的。她竟有点讨好地笑笑。五十五岁睡歪的脸,勉强装出的笑容自然很难看。

  说点别的,别的你不懂。我早不是偷偷摸摸的了,我怀里有证,还是文物商店的博物馆下了聘书的特约收购员,支一份干薪。你这大砚台由外贸公司转手,送往出口展销会,开价不会低于一万,更大的是名声。要给博物馆看中,弄到省城。我娓娓道出来龙去脉,会更加热闹。要说外面事,我都迷糊,你瘫了三年,只以为我是痴人说梦。

  哦,外面,麦快割了,好年成,茶叶价钱大,山里人发财。这村里前街又多了两家小店。世上事是越发说不清,钱越来越干净了。路上碰上一蒲耘田莓,漆乌生甜,你尝尝味道。讨她好地递过去,心不在焉地说,只望着堂下的砚床思忖:总会搬走你的。

  砚床就睡在那里,两块琴石架着。四尺长,两尺五寸宽,八寸厚。一底一盖,衔得紧密。外行佬看着只是块青石,不过做得精致些。内行如果初次见面,也不会经意,因为天井上又添了瓦,太幽暗,看不清楚。她来到吴家时,砚床就这样放着,从不曾掀开盖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从丈夫绝意进取,淡泊于一名美术教师后,婆婆就叫人把它盖上了。六月天,丈夫喜欢睡在砚床上,不够长,就脚下搁只竹椅。从前,大房子里人人都想在大热天来砚上坐坐。吴家其他几房败得早,三代前长衫就换成了短褂,婆婆曾说正是种田佬的猪粪味儿冲掉了灵气。当初,丈夫硬要她坐卧,夜深无人时,还硬要两人局促地同睡在上面赖凉。当然要抱得紧紧,手动一动都得打招呼,不然两人会一起滚下地。开始她坐上去顿觉凉气直冲脑顶,毛孔收缩,光润皮肤凭空起了皱,关节也冻住了,冰得人忘了世上还有三伏。她禁不住想,或许这砚里真装着千年不化的冰块,丈夫自然笑说没有。但她坐上三回,就当作极可爱一张凉床了,天一热就粘乎上。她使吴家绝了后,现在又得偏瘫。人们都说是这屋子阴气太重,砚床阴气太重。

  砚床就睡在那里。古董师不来,她回忆起往事,总是模模糊糊的。古董师一来,张口说砚,往事就一件件明晰了。他来意不善,是要买走它,还想贱买,连同她的往事,这她很清楚。心里装着块沉甸甸的石头,总还有所牵挂。卖掉它,古董师自然不会再来,她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认识几具医生,知道这病是难治好的。

  这块石头,你要它干什么?门口青石凳有的是,五百块钱够你看病了。

  我这病是不用操心了。她又笑笑。这回笑得好看,坐了一刻,睡歪的脸端正过来,只在嘴角留下一点小小的倾斜。古时那块和氏璧也认作顽石的呀。停停,又添一句:是青石就不值五百块。

  还不是面上有些发亮的天雷子,这倒少有。当地人总说天雷子是闪电遗落的,其实那是嵌在石上的硫化铁。

  那就不止五百块。

  再加个,怎么样?贼样地说,低低地,老鼠样的动作。他是发了誓要把砚石弄到手的。

  她无动于衷。

  不要糊弄我了。我一时死不了,有时间再议。要卖总是卖给你,不骗你的。给他一线希望,引他下次来,来了自然就会谈起这砚,谈起过去。

  这次对方却被激怒了,我不来了!你付草鞋钱,我还懒得走呢。他大声嚷嚷,茶一口喝得精光。我等你侄媳妇回来,跟她讲,让她作主。哼,两百块,她乐得送我。竟有这样恶毒的念头,对一个病妇。

  什么,你不来了。老妇人有点惊慌,刚露出些微红丝的脸变成灰色。不要骗我,这几年你白跑了?侄媳妇,带了中饭下田的。她不要我的东西,一根线都不要。

  古董师自知失言,暗怪自己缺乏耐性。你甭见怪哦,我们是老关系。总会谈成的,下次有空再来,过两天去省城出差,一时没得空了。

  那边桌角有个笔筒。你看看,五块钱值吧,坐半天,空手回家,我也不过意。

  古董师拿出五块钱递到她手上,要在别处成交这买卖,他会说自己运气好。这里目的不同,他是冲砚床来的。她知道笔筒决不至于五块钱,公公当年也收过古董,家里每样小摆设都有来历,丈夫曾不经意地告诉她,日子越长远,古董越值钱。古董师走了,揣着笔筒,不甘心地走了。足音由近而远,消失在阳光灿烂的大厅门口。她可以到外面晒太阳,让人背或抬都可以,侄媳妇说过多次,但她不愿意。瘫倒前,谁不说她是大房里齐齐楚楚头一个。出去总得洗脸、梳头、换衣服,多麻烦。日子一长,也心安理得,好象就不应该到外面去,也没旁人再咕叨。

  又不知有几多日不曾有人提起砚床的事了,侄媳妇不会提,偶尔串门的妯娌姑嫂不会提。大家铁定认为她的瘫是几十年来贪凉,砚石上睡得太多,罪在石头。在她面前讲砚床就是讥笑她的瘫。说人不说痛处,病人面前一定要遵守古训。好点啦?好点了。吃过啦?吃过了。来看望她的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就说几句最经济最简单的寒暄话。但是,她就是要和人谈谈这砚石:哎,我真想好起来,再到那上面坐坐。人家就瞪大了吃惊的眼睛,思量她瘫了太久,神经有点那个,避而不答,匆匆逃走了。

  丈夫说过砚床的来历:这块石头叫龙尾石,产于婺源龙尾山,埋在阴坡湍急泉流之下,当今文房四宝中的端砚,实在没有歙砚的历史长。从前,挂清正堂的大匾,五尺见方的字,要特制的毛笔写,这样的毛笔要用特制的砚台蘸墨。用的就是这块砚。请来的书家临场双手发抖,不敢开笔。一个看热闹的乞丐自告奋勇用烂棉花团蘸墨划拉出来。如今那大匾早卸下做了吴大家的猪栏门,匾上清正堂三个字还是方方正正,毫不褪色。后来,砚床归他一房所有,一直供在明堂下,也许应该供到条桌上,可是它太大太重了,没法可想。她大热天躺在砚面上,人家是看见的。砚石和吴家绝后有关的闲话不是没有风影。有些事情真不应该在砚床上做,做丈夫的当年花样真多。她不愿相信是这回事,总觉得是丈夫身体不行,再就是太痴太傻。看起来风流小生一个,脏腹空空。只怪他三十几岁就撒手走了,那时正在调药给他服。就为了一张画,有这巨砚的人还不会画?也怪他画得太好了,人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黄宾虹的,他偏又说是黄宾虹的,开玩笑般地作伪。人走霉运,就谈不上风雅,哪有不丢人现眼的,丢人现眼,也不该夜半恍惚,走路走到新安江的深潭里。她想到丈夫的死,就觉得他骨头到底不硬,绝后不能全怪她,心里堵得慌。幸亏她很少想到。照说倒是应该恨这砚台的,可是恨也恨不起劲,说到底,忘不了它。

    
侄媳妇咚咚进来了,带了午饭也还可以回来吃的,只要她愿意。婶娘,有人来看过你?怎么出来了。她看见了桌上一只放得没规矩的茶杯。

  没,没有,我想透口气。在晚辈前撒谎总有些心慌。

  有收古董的来虽理睬。她不知道刚才真有这样的人来过。也不知道吴家上两代也是古董师,连买带蒙过许多好东西。丈夫信中说,近来一些外人涌进文物之海的徽州寻宝,叫她提防些。

  于是老妇人又一天一天打发这难耐的时光,没有人和她谈起砚床,她孤零零地睡在幽暗的房里,砚床孤零零地睡在幽暗的明堂下。巷弄里格登、格登的脚步声自然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却不是她渴想的声音。左邻右舍能避则避,不是不想来,来了不好说话。她总是叫人到砚上坐一坐,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久病把心弄歹毒了。人家虽然有子有孙了,老了瘫在床上照样凄惨。

  砚床睡在那里不说话,她睡在那里也不想说话,扳着手指头算古董师走了多少天,扳着扳着,弄糊涂了。她却又宽慰地想:古董师总会来的,这砚床还在这里。

  古董师到底给她盼来了。外面跑一趟,他见了世面,也增长了信心。外面人不就是那个样子,自己定能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古物悉数收尽。领导赏识他,给他三倍的奖金。在广州,还有个香港同胞靠近他想搭讪。他可是有些瞧不起赞赏他收购小物品的领导们,这是些什么玩意儿,哼,真家伙你们见过吗?他就想起了砚床。我把这东西弄上来,让你们呆傻一阵。泡在办公室里算个什么文物工作者又是绝好天气。已是秋天,秋阳明丽,秋风飒爽,秋水苍苍,秋菊芬芳。就应该挑这种天气上清正堂,这种日子勤快的媳妇绝对不会留在家里的。

  好久不来,我当你出事了。有几分嗔怪。收古董的最容易饱私囊,谁不知道。老妇人更加知道。

  哪里,我说出差的。逛了趟广州,东西贵死人,裤裆都差点抵在那里。

  广州比苏州远几多?她又提到苏州了。能把姑苏女子拐到徽州的山里佬都是挺迷人的。十五岁那年,她拿着娘留下的几件首饰去一家当铺,这当铺是徽州人开的,在门口碰上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在阳光底下作画,她痴痴地看他描完最后一根水草。那几根水草带子似地,把她牵到了徽州。她抛弃了那个靠典当首饰过日子的家,也割舍了屋后半亩地大的花园,园里几株抵得香雪海的梅。

  得把她话题引开,缠上她的话头,连茶也不叫斟了,好个读书识理的妇道。啧啧,你知道广州稀饭多少钱一碗,五角。白天鹅宾馆,一家大饭店,四十七层楼,睡一晚一百多块钱,比天都峰还高。天都峰她也没去过,虽然走出后门看得见隐约的峰巅。街上人呀,比上海南京路多,苏州观前街就更没得比了罗。人身材都小小的,眼窝抠进去。有的后生家长得不古怪,穿扮稀奇。她闻着他他身上散逸出秋阳的气息,也闻到掺杂其中的腐草衰叶的气味,鼻翼亢奋地抽翕。你就知道广州,别的地方没去吗?苏州没去?她这辈子没想过广州,也不想去。

  想去没去成。其实他是从那里返家的,刚才漏出个观前街。

  她失望了。沉默了一会。城里现在怎么样?

  城里,老样子。摆摊子的更多,剃头店越少了。他并没有真去统计过,只是看到街上行人头发更长了。他对县城不以为然,这这大房子差不多,看多了就不知道讨厌。 “砚台的事想明白了吧,上次开价不变,算点利息,怎么样?无须隐晦,就是为这而来的,别的只为她解闷儿。

  

  你就只记得把它剜去。停停又说,卖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态度有了惊人的转变,古董师两眼闪出绿光,赶紧捕捉住: “我总算听到这句话了。

  价钱上不能诳我病婆子。

  这个我们就好商量了。目标已经向自己靠拢。他记不得自己来了多少次了,终能为这句话欣喜若狂。

  先说好,你别弄几百洋来糊弄我,没有这个数你开口也是零。干枯的手指做出一个很精巧的动作,这动作只有大户人家当过家的女子才能做出,是这般灵巧,有趣,还带点调侃的味儿。古董师看懂了,她要的是壹千元。

  你这开价也太高了,我可是诚心诚意。他压住烦心,尺量和颜悦色地讲。 我也是诚心诚意呀。她说得很有滋味。

  “......,我......”

     
......”

  讨来还去,她到底又想起一件往事:丈夫要她睡在砚床上作画。那一天公婆走亲戚去了,丈夫把门关得紧紧,叫她脱下衣服,贴着砚床,不管砚石冰凉冰凉,说是画一幅油画,题为砚之神。作好后,丈夫笑着说能卖壹千元,可他还舍不得。他藏起来。去世后,画也下落不明了。

  你还说,夸赞个没完,这不是地道的砚石,是黟县青的变种罢了,乌光溜溜。黟县青是一种黑色大理石,是皖南山区盖房铺路的好石料。古董师只好来硬的,他再也不能被这个偏瘫的老妇人治住。

  你知道老吴家三代前吃什么饭的,就算是黟县青,几百年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呀。睡歪的脸略显讥讽的微笑让人想吐。

  好了,来了这么多趟,我不想再来,这是壹千元钱,十札。收起来。隔日我叫人来抬。这是他真心话。

  她幽幽地看他一眼,发现真有一不做二不休的神色。她双手巍巍伸出,却把钱推过去:这么多钱显眼,你先收起来。买走这砚,应该把这砚的来历人事弄清楚,日后别人问起,也有个讲头,那才叫值钱,我说给你听。

  有什么好戏文,念吧。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不喜听二遍戏,你可是对我说过多回了。

  我倒要考考你,知道苏东坡写歙砚的一首诗么?她不想对牛弹琴。

  萋萋兮雾谷石,宛宛兮黑白月......”干这一行,这点文字功夫还是有的,苏东坡可不止写了一首。

  好了,别背了,我说。她发觉难不倒对方,这砚本是献给朝廷的贡品。石工刚刚采下,没送进郡城凿制,那南宋小皇帝就跳海身亡了。这砚石自然没着落。当时石工情急生智,干脆埋在了自家屋后。

  我知道,后来你们吴家贩盐发了财,成了读书人家。他指指那副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惟有读书的对联,没想到先祖是石匠。顾念先人,请人粗粗剥成这样一副砚床,镇住读书人家基业。

  你知道的我不说。渐江和尚在这儿蘸过墨,你知道不?她灵感突发,无人传授说出一句来历。

  哟,这可不能是诳言。这东西送进博物馆和渐江大师的画挨在一处,那价值会怎么论?我哪能知道这么多,你再说说,说细些。

  今天说累了,吃不消。隔日再来吧,砚石奇事多着呢。待我说完,你拿去好了,价钱已经说定,绝不卖给别人的。她确实疲乏,蹭着凳子直喘气。

  就是说完了,三天五天就编一个好好的。

  古董师蓦地收起一札札票子,脸上青筋绽将出来。你在糊弄我,好吧,我说到做到,让你卖一万块吧,我不会再来了。

  要卖就卖给你,绝不会卖给别人。

  寻我开心,要我和你说话解闷儿。我事多着,后天就要去上海。你好好躺着吧,有人陪你说话的。

  格登、格登,走了,古董师跨出了门槛,脚步很重。他还想创造出一个奇迹,这最后一招,对手或许会屈服。这个女人是只病老狐狸,永远在那里想她的歪心思。他没时间和她缠了,或许是同行发现了同样的秘密,也知晓了他的鬼鬼祟祟,暗中操纵着。老妇人竟没有声嘶力竭地要留住他。他被甩弄了,彻底被甩弄了。古董师从二十来岁挑着货郎担偷偷摸摸地干开始,还从来没真正喜爱过一件经手的古董,无论真假。只有这巨砚例外,他是真心喜欢上了。他依赖这些东西维持生活,撑着发财的希望。他却讨厌它们,看不起它们,让他爱上的只有这方砚床。也许是来的次数太多,从主人缄口不语到愿意商谈,一次次,慢慢产生了感情。同样,对这砚床的女主人他则有十倍于爱的憎恶,那肮脏而可怖的妇人。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为什么不能成全别人,她可以成全的不是一个人呀。幸亏他是暗中行事,没向谁夸下海口。

  他只顾自己愤愤,不知后面的老妇人是怎样一种心情,怎样一种神色。 

  有黄山做屏风,徽州盆地冬天常常也是风和日丽,早上薄薄一层白霜,叫阳光一抹就没了踪影。十月小阳春,有时还延续到十一月。古董师忙忙碌碌几个月,还是忘不了那块巨砚。今日稍稍空闲,不觉就走过来,走上这条已经走厌的路。他就想看看那家伙,连钱也没带。

  走上路,他才知道,自己实际上一直在后悔,那天真不该负气而走。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去了,也许只要再坚持一次,水滴石穿,大功即告成。

  他不承认自己是失败了。

  门是关的,他喊了一声,没人应答,轻轻一推,竟自开了。从阳光里一下子走进幽暗的屋里,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他眨眨两眼,又揉揉,猛然发现眼前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简直置身于真空中。他习惯性地朝放砚床的地方望,砚床没有了。头晃晃,才看清堂前光景依旧,垫底的两块石条犹自存在,只少了柱子上那副对联。没有动静。他咳了两声,房里无人应答。走上前推推,里屋门关得紧紧。她死了吗?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脑际,抬眼搜索四壁,倒没有一点举丧过的痕迹。他又小偷似地走近石条,弯下腰仔细看看,一道擦痕似很新鲜,大约刚搬动不久,但说不准。

  迟了,晚了,完了。她那不治之症总会死的,前一阵又来了西伯利亚寒流,她死了。砚床带来了她的病,也只有她喜欢它,别人都看作是晦气物,自然也要处理掉。难道还要让她侄媳妇像她一样受阴寒之气而不事生育么?

  你找谁?一个健壮的年轻女子挺着肚子从门外走进来,看见这男子在屋里张皇,疑虑顿生。早听说自己不在家时,有个男人常来,想必是他罗。婶母是不是留下风流债,她不愿去想,也从没听说过。她看不惯小偷样的人。

      
她呢?古董师忘了介绍自己。

  谁?

  她呀,吴三家的瘫女人。

  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我是文物商店的收购员。他要尽量说得冠冕一些。

  她好了。好了,苦熬到头了,也算长寿了。把她生命再拉长,让她多受一些苦,于人于已,都无益处。

  那好,那好,该松一口气了。

  年轻女子不满地瞪他一眼。他好不自在,仿佛立时成了一个矮子。

  那块石头呢?他指指堂下,鼓足勇气也得问。

  年轻女子琢磨着他的脸,很生气的样子,并不回答。

  老妇人连死也不放过这块砚石。坟墓在哪里,他要把它挖出来,背走砚石,这种宝物怎能让其睡在地下。他跑了那么多次,这次只是想看看,却连看也扑空了,永远扑空了。

  埋到坟墓里去了?他小心而不情愿地问。

  我不知道。女子轻轻回答,像脱枚戒指。

  我看是不会埋的,那东西......” 她突然打断古董师的话,尖声地问:你以前常来这里?

  他不能不点头承认。

  好,我正找你要石头呢。婶娘去世前两天,石头就没了,她睡着没听见响动。别人要这石头干什么?只有你,哼,买不到就偷,还好意思再来。 “我,我没有,我好久没来了,是我偷的,我宁愿去坐班房......”他急得结结巴巴的。

  你来为什么总避着我呢?女子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他无法回答。眼前漆黑,头脑里一片空白。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不可能,不可能。

  你,请走吧;我有事。年轻女子要赶他。

  得到房里去看看,也许......他清醒过来,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揽起挂了几十年的白竹布门帘,用足力气推开门。他立即闻到一股发干的霉味,几束窄窄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的裂缝,斜落到房里的大床上,无数的灰尘在光带中跳舞。看不见别的,他索性推开窗子,原来,房间里除了那张要拆下来才能搬出去的大床,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古董师再想问问清楚,健壮的女子却一把将他搡出门外,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再也推不开门。他不能相信年轻女子的话,这巨砚怎么能落到别处。当然,他还要深入了解它,要把它掀开看看。应该问问她的邻居。从前有多少次,他都是避开这些人来的,现在要找个人问问,偏偏一个人都碰不上。愣了会神,他忽然恍然大悟,人们都到外面晒太阳去了。大房子这么幽深昏暗,像盛了满满一屋子墨汁。他步伐快了起来,格登、格登,节奏迅速、明快。

欣赏这声音的人已经不在。他拿不准外面有没有人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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