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列子》笔记四则
(2016-05-14 00: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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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四阶段
人的一生,大变化有四:从婴孩期到少壮期到老耄期到死亡期。
婴孩时,气志专一,和谐到了极点,无物欲之伤害,也不须道德来规范。少壮期,血气方刚,欲望充溢,外物可攻,道德衰减。老耄期,欲望消退,身子将休,心境淡泊,虽比不上婴孩期那样完备,比之少壮期,已有间距。死亡期,人就要安息了,于是返回原点。
杞庐氏曰:此见《列子·天瑞》。读此,道家思想表露无遗。其一,老子《道德经》称:“复归于婴孩”,“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故文章夸“婴孩”;其二,老子《道德经》称“反(返)者道之动”,故文章赞“死亡”。列子其人,名叫御寇,《庄子·逍遥游》说:“列子乘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返”(列子能驾风而行,姿态美妙,十五天打个来回),后世一般将他列为道家人物。
华胥氏之国
黄帝在位十五年,很高兴天下人的拥戴,就养身子,娱耳目,满足口腹之需,却肌肤焦黄,情感顿失。又过了十五年,黄帝忧虑天下之不治,便竭智尽力地调教百姓,也弄得肌肤焦黄,情感顿失,黄帝叹息道:“我怕是出了问题了,养自己惹来无穷忧患,治天下惹来无穷忧患。”于是放下所有的事务,离开宫寝,辞退仆人,撤去钟馨,裁减厨师,闲居在大庭之馆,持斋守形,三月不理政事。有一天,白昼睡觉做了一个梦,游于华胥氏之国。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的西面、台州的北面,不知方圆几千万里,舟车足力之所不及,只能神游一下。这个国家无师长,纯朴自然。老百姓没有嗜好,纯朴自然:他们不乐生不恶死,所以没有夭殇;他们不尊己不疏物,所以没有爱憎;他们没有顺从或反叛,所以没有利害——一切都不爱惜也不畏惧,入水不溺,着火不热,砍斫无伤,抓挠不痒,踩空如履实,睡虚像卧床,云雾不能遮其视觉,雷霆不能扰其听觉,美丑不能乱其心灵,山谷不能挡其步伐。
黄帝醒来,怡然自得,召来天老、力牧、大山稽三位,说:“我闲居了三个月,持斋守形,想求得养身治天下之道,一无所获,疲倦睡着了,梦到了华胥氏之国。而今方明白,至道,是不能靠情去求的。我知道了,我得到了,遗憾呢,此中的奥妙说不出来,不能告诉你们。”
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就像华胥氏之国一样。黄帝死了,百姓号啕大哭。
杞庐氏曰:黄帝养自己的身子,惹来无穷忧虑;治天下,又惹来无穷麻烦,干脆持斋守形,不理政事,白日做梦,梦到了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实乃乐土,一切听凭自然,醒来,黄帝于是得道。
华胥氏之国不就是原始社会么?!
文明是堕落的,自然是高尚的,废弃文明,回归自然,方是正道,故道家鼓吹“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列子·黄帝》中这篇寓言就为其大吹法螺。寓言中说,黄帝道:“此中奥妙,我说不出来”——亦《老子》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也。
民俗差异
越国的东面有个辄沐之国,长子生下来,趁着新鲜,就把这婴孩吃了,据说,这能招来弟弟。又,大父死,就把大母抛弃,理由是:怎能与鬼妻同居呢?
楚国的南面有个炎人之国,亲戚死了,把尸体上的肉割下丢弃,再埋遗骨,这才叫行孝。秦国的西面有个仪渠之国,亲戚死,把尸体放在柴堆上烧,烟气上升,谓之“登遐”,这样,才成为孝子。
在当地,上述种种,政府视为政事,社会视为民俗,不足为怪。
杞庐氏曰:这节文字载《列子·汤问》。
辄沐之国食长子,大概是处于群婚到专婚的过渡期吧?长子不能确保是自己的所下的种,就吃了。《诗经·大雅·生民》也有姜原弃长子后稷的记载,颇相似。大父死,弃大母,殉葬也。炎人之国的割肉埋骨,后来就演化为某些民族的二次葬——先埋尸,俟肌肉腐烂后,再取骨而埋之。仪渠之国的葬式就是火葬了,让烟气把灵魂带到天上去,“登遐”就是“登仙”。
《列子》在这里宣示了个什么主题?相对论吧!即庄子所谓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此是彼非,此非彼是,其实是无所谓是非的,进而就成“齐物论”——等是非,齐万物。相对论有其道理,但否定相对背后的绝对,也就抹煞个性寄寓的共性,是谓绝对的相对主义,则大谬。譬如割肉葬也罢、火葬也罢,葬式有异,其葬则一也。
地域隔绝,便习俗异。然到了全球化时代,地球成了朝发夕至的“地球村”,文化碰撞交汇,优质文化胜出,则习俗容易趋同。古人追求“大同”境界,大同,非同乎?(当然“同”中还会有“异”,这就展开了下一轮的竞争)。由此来看,“民族是世界的”之说就须存疑,难道食长子、抛鬼妻、割肉葬之类的民俗,迄今我们还要去宏扬吗?民族性就是个性,不过,个性可分:健康、前卫的个性化全球;而不健康不前卫的个性最终是要被全球化化掉的呢!
两小儿嘲孔子
孔子东游,见到两小儿在辩论,问道:“你们辩什么?”一小儿说:“我们在辩论太阳的远近呢!我认为太阳刚出来时离人近,到中午时离人远。他却说,太阳刚出来时离人远,到中午时离人近。”
孔子道:“那就各说说理由吧!”
另一小儿说:“你看,太阳刚出来时,像车轮大,及到中午,太阳变小了,像个脸盆,近大远小么,太阳当然出来时离我们近,中午时离我们远了。”
先前说话的那小儿说:“不对。太阳出来时,凉凉的,到中午时,热热的,远凉近热呀,太阳一定是中午离我们近啦/”
孔子听了,不能下判断,一声不吭地站着。两小儿笑了:“谁说您老先生学问大呢!”
杞庐氏曰:孔子在儒家那里是“至圣”,“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被吹捧的无以复加。可在道家那里则不然。道家著作写孔子,要么将其“道化”,成了道家的代言人;要么就是嘲讽的对象。这则载于《列子·汤问》中的故事就将孔子描绘成一个傻冒。两小儿辨日之远近,各执一词,有理有据,请孔子仲裁,他老先生竟然莫衷一是,哑口无言了。孔子者,其知何足以为人师也!于是,孔子的权威顷刻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