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札记二则
(2013-08-26 15: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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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圣”与“唤圣”
老子是鼓吹“绝圣弃智”的,他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老子·第十九章》)。
圣,道德伦理追求吧;智,科学技术追求吧,两者都“绝”都“弃”,老子反文明的立场顿现。为什么要“绝圣弃智”?因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老子·第十八章》)。
这里不谈“智”,单说“圣”。有趣的是,老子一面在说“绝圣”,另一面又在“唤圣”。随手举几个例。如第二章:“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如第三章:“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为无为,则无不治。”如第七章:“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等等。
“绝圣”亦老子,“唤圣”亦老子,出尔反尔,老子犯迷糊了吧?
看来,要对“圣”字作作界定,这样,读者方能明白老子究竟在说什么。
我的理解,同一“圣字,实有“儒家之圣”和“道家之圣”的区别。儒家之圣,孔子也;道家之圣,老子也。老子要“绝圣”,自然绝的儒家之圣,老子何尝看得起孔子!司马迁《老子传》写到孔子向老子请教,活脱脱的似一个傻帽青年。老子又“唤圣”,自然是唤道家之圣,道家之圣是谁?不就是老子自己么?儒道互黜,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儒求文明,道归自然,价值观迥然不同,故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第三十八章》)。道德仁义礼,递次而降,每况愈下,对儒可谓痛批。老子以“天道”校正“人道”,以“无为”摒弃“有为”,自诩为“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的广大化教主也,非“圣”乎?
语言学中有“能指”、“所指”之说。能指是符号,所知是内涵。有时能指虽同然所指却异。打个比方,这人在“睡觉”就是在睡觉,如这人与异性在“睡觉”,那还只是在睡觉么?《老子》文本中的“圣”字,在不同的语境中蕴涵不同,故此弃彼扬,乍一看,不加深究,真容易被忽悠呢!
弃
老子“弃知(智)”。为什么?多次说过,因为“智慧出,有大伪”(《老子·第十八章》)。
翻翻《老子》,关于“弃智”,老子谈了很多,像第三章:“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像第二十章:“绝学无忧。”像第四十八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像第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像第七十一章:“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以病为病),是以不病。”老子推崇“婴孩”称:“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第二十八章),“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第十章),“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第二十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第五十五章)。婴孩(赤子),有“知”乎?
琢磨一下老子的“弃智”论,它不仅要求民众,而且要求君王,总而言之,是针对所有人的,也包括他自己。
关于老子的“弃智”,庄子有诠释,庄子讲过一个“七窍生而混沌死”的段子,很形象,载《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叫倏,北海之帝叫忽,中央之帝叫混沌。倏、忽在混沌那儿相遇,混沌对他俩很好,倏与忽就想回报混沌,商量说:“人人都有七窍,眼睛看耳朵听嘴巴吃鼻子呼吸,可混沌没有七窍,我们来给他凿出七窍吧!”于是每天给混沌凿出一窍,七天后七窍凿成,混沌就死了——七窍生是聪明(耳聪目明),聪明朝前走是智慧,可聪明生、智慧开,那“自然无为”的“混沌”就呜呼了,这不是“智慧出,有大伪”么?对此,庄子还有引申,他说:“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庄子·养生主》)——人生苦短,知识无边,以短暂的人生去追逐无边的知识,危险呀!这样,老庄哲学就走向了“不可知论”。的确,人不可能穷尽所有的知识,但人绝对不肯放弃穷尽所有知识的追求,人之为人,意义在此。或谓人就是“填海”的“精卫”,确。老庄哲学以“人不可能穷尽所有知识”来推论“人应该放弃穷尽所有知识的追求”,也就丢失了人的主体性,谬。
小时候读郑板桥的“难得糊涂”题词,颇不解,人生吗,怎么以“糊涂”为“难得”?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就以“精明”为目的呀!后来,联系老庄哲学,便豁然,老子鼓吹“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以“不知”为“知”,浑浑噩噩,势必不会去求“知”,好;反之,以“知”为“不知”,不断寻根刨底,就是病态了——前后一挂联,原来,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的语源就出于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