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拾思（十三）

释“沧浪”

沧浪，水名，即汉水。《尚书·禹贡》称：“●（山旁加番）冢导漾（水名），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故也有人说“沧浪水”乃汉水之下游。

以“沧浪”状水，盖水呈青色，皮锡瑞《古文尚书考证》：“苍（沧）浪，以青苍得名。”水青者皆可曰“沧浪”。晋陆机《塘上行》诗写道：“发藻玉台下，垂影沧浪泉”，这里的“沧浪”显然不指汉水。《吕氏春秋·审时》毕沅注更指出：“苍狼，青色也。在竹曰苍●（竹字头下加良），在天曰仓浪，在水曰沧浪。”

《孟子·离娄》和《楚辞·渔父》都收录有一首《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理解这首歌的意思是做人要择机而行，沧浪水清，就去洗洗帽缨；沧浪水浊，就去洗洗脚，不要搞反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呗。《离娄》中唱这歌的是孺子（小孩子），孔子听了，说道：“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渔父》中唱这歌的是渔父，针对着屈原的提问，唱完，“遂去不复言”。看来，这首歌在当时很流行。

“沧浪”这个词蛮有诗意的，后人喜袭用之。如宋的苏舜钦，他在苏州得五代吴越国广陵王的花园，临水筑亭，就名“沧浪亭”，后以亭名园，“沧浪亭”迄今亦苏州名胜。又如宋的严羽，自号“沧浪逋客”，称其著作为《沧浪诗话》。《沧浪诗话》讲以禅入诗，禅在妙悟，诗亦然，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也。

孔子和庄子的老婆

或考证孔子的老婆孔太太对老公很凶，不然，孔子怎么会有“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论语·阳货》）之叹？该论者还提到，孔子晚年周游列国十四年，颇辛苦，可老婆一死，孔子就回家，此中也该有些原由吧！

庄子的老婆呢？《庄子·至乐》写道：“庄子妻死，惠施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于命，故止之’。”——这就是著名的“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故事。对此，后人每非之，如三国蒋济《万机论》曰：“庄周妇死而歌，夫通性命者，以卑及尊，死生不悼，周不可论。夫象见死皮，无远近必泣，周何忍者？”钱钟书先生道：“按‘论’者，，谴责也；谓庄子之齐生死，固不可非议，然妇死而歌，则过当矣”（《管锥编·全三国文卷三三》）。也有人试图解释这一现象，明方以智《药地炮庄论》卷六引夏君宪语谓：“庄子一生旷达，必是被老婆逼迫不过，（其死），才得脱然，不觉手舞足蹈。”也就是说，庄子的老婆也很刁蛮，一旦死了，庄子得解放，遂兴高采烈，鼓盆而歌。

哲人恐与老婆难以相洽，因为哲人常超越，境界大；而老婆每世俗，气象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故尼采有言：哲学喜与禁欲主义联袂而行。哲人如要娶老婆，麻烦也来了。是否？

灵与肉

人有灵有肉：无灵，人成狗矣；无肉，人成鬼矣。然人的灵肉有时并不统一，处于分离状态。

一曰灵不及肉。《水浒》写李逵剪径杀人越货，常常叨叨着一句话：“不是爷爷不饶你，是爷爷手中的板斧不饶你。”爷爷（我）想饶了你，可爷爷手中的板斧不肯饶过你，情不自禁，岂非灵不及肉？

一曰肉不逮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有色心，无色胆”，只能在床上做做春梦而已，有非分之想，无非分之举，“本我”受制于“自我”、“超我”（弗洛伊德分“我”为“本我”、“自我”、“超我”三层次），这种状态，姑名之曰肉不逮灵。

灵肉统一乃和谐，灵肉分离就是不合谐。故“和谐”云云，不仅要处理好人际关系、天人关系，就个体言，还要处理好灵肉关系吧！灵不及肉则控制肉，肉不逮录则调适灵，使灵肉两洽，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