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语》心得(三)

 

                                       石鹏飞  

 

    孔子的话不全是垃圾，可也不“句句是真理”，这需要用理性去分析判断，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题记

 

“孝”很难

    孔子鼓吹“孝”，认为“孝”是为人之本：在家尽孝，出门必尽忠么，“父父子子”放大就成了“君君臣臣”。可孔子也坦承：“孝”很难，他在回答子夏问孝时说：“养父母永远和颜悦色不容易。有事情，儿子去操劳；有酒食，父母先吃——这样做就算是孝子了么(《为政》)?”

 

怎样做官?

    为官之道，孔子谈了不少，下面一段话值得为官者品味，这载于《为政》。孔子说：“多听，有疑问的地方空着不说，谨慎地说其余的部分，就会少失误；多看，有危险的地方搁着不做，谨慎地去做其余的部分，就会少后悔。少失误少后悔，这官就做稳了，俸禄就拿定了。”

 

夷不如夏

    “夷”是外国，“夏”是中国，在孔子眼中，外国不如中国，中国文化世界第一，所以，他说：“蛮夷的有国君，还不如我华夏的无政府状态呢(《八佾》)?”孔子也想过出国，他说：“推行不了道义的话，我愿意乘着木筏漂洋过海到外国去(《公冶长》)”，但这是牢骚话。

 

“礼”会被看成“拍马屁”

    礼，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颜渊》)”，定差序，讲规矩，这一点，孔子很清楚。但孔子也清楚：“用礼去伺候国君，常被人误解为拍马屁(《八佾》)。”

 

不拒绝富贵

    其实，孔子并不拒绝富贵，他在《里仁》里说：“富与贵都是人的欲望。”孔子甚至愿为权贵者赶马执鞭(《述而》)。孔子吃得不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得也讲究(见《乡党》)，没有钱，那是万万不能的。孔子拒绝的是“不义”的富贵。“不义”就是“不宜”，非法所得。故而他说：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耳(《述而》)”。孔子认定求富贵是人的欲望，划划范畴，颇具唯物主义色彩。

 

父母有过失怎么办?

    在《里仁》篇中，孔子说道：“伺奉父母，他们若有过失，批评要委婉。倘然父母不听从，断不可冒犯，心中虽忧虑，但不能怨恨。”在《子路》篇中，孔子甚至还谈到，父亲去偷羊，儿子要隐瞒，不能去举报。无怪乎有人指责：“儒以文犯法(《韩非子·五蠹》)。”

 

孔子嫁女

    公冶长是孔子的女婿。为什么孔子选择了公冶长?因为孔子认为公冶长虽在狱中，但他是冤枉的(《公冶长》)。看来，孔子还非常同情无辜而蒙难者。

 

仁

    “仁”是孔子学说中最关键的一个词汇。孔子说：“仁难道很远吗?不!只要我去求仁，仁就来了，近在眼前(《述而》)。”可“仁”真的很容易取得么?孔子弟子三千，只有“颜回，他的心思能长久不违背仁的原则。”至于其他学生，孔子说：“仁只能在他们心中短时逗留而已(《雍也》)。”孔子弟子而外，孔子观察道：“有谁整天把精力用在仁字上呢?不是精力不够，而是用错了地方。整天把精力用在仁字上的人，大概是有的，可我没见过(《里仁》)。”孔子自己达到了“仁”的境界了么?且看夫子自道：“说到圣与仁，我岂敢自称(《述而》)。”   

有石门守城者批评孔子“明知不可行偏要硬干(《宪问》)”，不无道理。

 

儒也分二

    孔子对子夏说：“你应该做君子儒，不应该做小人儒(《雍也》)。”这说明儒也可分析，谁说儒一定是君子呢?

 

文与质

    孔子说：“说话，通顺就行了(《卫灵公》)。”可孔子又说：“文采内涵都好，就像君子了(《雍也》)”；还说：“不学《诗》(即后世所说的《诗经》)，连话都不会说(《季氏》)。”这两种说法，孰是?

 

读书有禁区

    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文献典籍，又用礼来约束自己的阅读范围(非礼勿视)，就可以不离经叛道，走火入魔(《雍也》)。”这就为读书设置了禁区。孔子倘活到后世，会不会去看《金瓶梅》呢?

 

述而不作

    老彭是商朝大夫，好述古事，孔子自比之：“传述而不创作，相信还喜欢古代文化，我私下把自己比作老彭(《述而》)。”为什么我们民族缺少创新的土壤，一本二十四史大体上是在翻烧饼，能不能从中去找找答案?

 

有教无类?

    只要交“束修”(据说是十条腊肉)，“我就收你为徒儿(《述而》)”——学费面前，人人平等，谁都能跨入受教育的门槛，这是孔子的伟大处，他提升了人权(受教育权也是人权之一)。可孔子骨子里还是喜欢聪明的学生，孔子说：“对举一不能反三的学生，就不必再去开导了(《述而》)”。孔子还破口大骂常唱反调的学生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公冶长》)”。于是，孔子鼓吹的“有教无类(谁都可以受教育，见《卫灵公》)”的原则还是打了折扣。

 

《易》学研究造诣差

    在《述而》篇中，孔子称：“添我点寿命，五十岁时去学学《易》，可不犯大过失。”孔子活了七十余岁，寿命不算短，完全可以去学《易》的，不知为什么不去钻研?大概忙着当官去了吧，据载，孔子五十一岁时在鲁国出任中都宰(首都市长)，过几年因政见不合，孔子遂带着弟子周游列国。或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书都翻烂三次)”，可不可靠，待考。我总感到孔子的《易》学造诣是要差些，易者，变也，就讲“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而孔子的毛病就出在泥古不化，不能“识时务者为俊杰”。

 

会说普通话

    孔子读《诗》、读《尚书》，以及在外交场合，都用雅言(《述而》)。雅言，用今天的表述，就是普通话。

 

忙于营销自己

    “别人不知道你，你不发火，不很君子么!”孔子在《学而》中这样说过，但孔子自己呢?且看《述而》中的记载：楚国大夫叶公向子路打听孔子的为人，子路没吭声。孔子说：“子路，你为何不说：‘孔子这个人呢!发愤时会忘了吃饭，快乐时会忘了忧愁，不知老正在慢慢地靠近他。’”这里，活现出孔子急于营销自己的焦虑。再看《子罕》里的记载：子贡说：“有块美玉在这里，是收藏在匣子里呢?还是找个识货的卖了它?”孔子答：“卖了它，卖了它!我希望立马卖了它。”又看《阳货》篇中的记载：佛欲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以为佛是叛臣，对孔子的做法大为不满，孔子却辩解道：“硬的东西磨不烂，白的东西染不黑。我难道是葫芦瓜么?只能系在腰上当摆设而不能吃。”

    孔子也是人，有时也会言行不一。

 

教什么?

    孔子办学，设四科：为政事、言语、德行、文学(文献)。《先进》篇中还纪录了这四科优秀学生的排行榜。《述而》篇讲：孔子从四个方面教育学生：历代文献(文)、社会实践(行)、对人的忠诚和信任，看来，大体上属于社会和人文的范畴，因为不见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

 

强调“可持续发展”

    《述而》篇中写道：“孔子钓鱼，不拉网；射鸟，不端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颇有点“可持续发展”的思想。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话见于《泰伯》。如果不断开，意思是：“百姓可让他们照着上面的指示去做，不可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解读，孔子就是在鼓吹“愚民政策”。也有人把这句话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知道，就由他；不知道，去教导他。”这孔子的形象就高大得多，很有点“教父”的样子。

但孔子又说过：“上层的聪明与下层的愚蠢是不会改变的(《阳货)》。”据此，恐当以第一种解读为宜。

 

读书就是为了做官

孔子说：“读了三年书，却不想做官拿俸禄，这样的人不多见(《泰伯》)。”读到此，我深感孔子说的是一句实话。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么?试看今天大学生考公务员的那份火爆劲，可以拿今例以证古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这句话讲的是：“不在那位置上做官，就不考虑那位置上的事务”，见于《泰伯》篇。可孔子不还说过“读书人只想居家过过小日子，就不算读书人”么(《宪问》)。矛盾如此。孔子一生未当过什么大官，充其量只是个鲁国的“司寇”(警署总监)，可他老人家志存高远，一生就为恢复周礼而栖栖皇皇地奔走呼号，你说他是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安分守己的人么?

 

功利、天命、仁

《子罕》篇劈头就说：“孔子很少谈论功利、天命、仁之类的话题”。真是这样么?

“仁”是孔子学说的一个核心词汇，翻翻《论语》，孔子谈“仁”最起劲；“功利”呢?孔子何曾拒绝过富贵(见前述)；至于“天命”，就在同章，写到孔子被匡人围困，他说道：“周文王去世了，周文化不都在我这儿吗?老天要毁灭周文化，我这个后死者就不可能掌握这些遗产了；老天不想毁灭周文化，匡人能把我怎么样?”哎哟哟，孔子就是“天命”的载体呀!

 

知与不知

颜渊夸赞孔子的博学：“抬头仰望，越看越高；拼命钻研，越钻越深。看看好像在前头，忽然又转到了后面，老师的道行真是精深玄妙得不可估测(《子罕》)。”可孔子自称：“我有知识吗?其实，我很无知，有乡下人向我发问，我肚子里空空如也，啥都答不出来，我只能叩问正反两端去思考，把自己的理解尽可能地告诉他(《子罕》)。”

孔子到底是“知”呢还是“无知”呢?

不过，这里似乎也透出一个信息：孔子尽管肚子中“空空如也”而敢答疑解惑，是能“叩问正反两端去思考，把自己的理解尽可能地告诉他”，此或孔子“空手套白狼”之道也。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这话讲得真漂亮，见于《子罕》。正因为日子过去就如流水，昼夜不停，所以要抓紧，“君子最怕死了之后名声不彰现(《卫灵公》)”，去建功立业。

毛泽东批孔，但他在诗词创作中用了这个典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水调歌头·游泳》)。”还有那“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似也可看成是这个意象的演化。

但我也有个困惑：既然孔子讲，“日子过去就如流水，昼夜不停”，流水不可倒逆，那么，“人不可能两次踩入同一条河流”(西谚)，为什么他老人家偏要“吾从周(《八佾》)”、一生一世以恢复周礼为己任，不肯与时俱进呢?

 

好德不如好色

“对道德的追求不如对女色的追求”，这话，孔子在《论语》中讲过两次，一见《子罕》，一见《卫灵公》。我前面说过，孔子有时颇有唯物主义色彩，这话也算。

 

后生可畏

《子罕》篇中孔子讲：“后生可畏”。后生，指年青人。在“父为子纲”的儒学体系中，“老”才可贵，不是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么?什么东西让“老”的可畏呢?翻翻《论语》，大概是“仁”吧!孔子不就说过“当仁，不让于师”(《卫灵公》)。可“仁”者，照孟子的解释就是“亲亲”(《尽心》)，而“亲亲”又以“孝”为本，而“孝”的最高层级就是“三年不改老爸那套规矩(《学而》)。”经过这一层层的转换，这命题似又折了回来：所谓“后生可畏”，说到底，还是“先生可畏”呀!

 

礼貌

礼，就是君臣父子，说穿了就是角色认定。礼貌、礼仪，就是礼的表现，说穿了就是角色表演。举一个例：孔子在家乡，对乡邻很恭顺，看上去似乎不会讲话；孔子在朝廷宗庙，能说会道，可十分谨慎(《乡党》)——这不就在装佯作秀么?

 

人文关爱

《乡党》里记着：马厩着火了，孔子正好退朝回来，问了一句：“伤人没有?”不问马有没有损失。问人不问马、见人不见物，这倒透着孔子身上的人文关爱。

 

为朋友治丧

《乡党》中还说：朋友死了，无人敛埋，孔子道：“我来处理丧事。”孔子挺够朋友的。

可孔子最好的弟子颜回死，孔子虽然很悲恸，大呼小叫地喊：“天要我的命呢!天要我的命呢!”却无论如何不肯卖掉自己的车驾为颜回备一份外棺。而且，颜回的敛埋是他的同学们凑钱解决的(《先进》)。孔子为什么此时竟如此吝啬?

 

送礼受礼

孔子爱送礼，孟子说他“出国见君王一定要备份礼(《滕文公》)。”孔子也受礼，甚至接受对方送的“车马”(《乡党》)。在中国，“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股风气，与孔子有干系吗?

 

少谈鬼神

孔子自然不是无神论者，但孔子确实少谈鬼神。子路问鬼神之事，孔子答：“未能伺候人，怎么伺候鬼(《先进》)?”又孔子不谈四样东西：怪、力、乱和神(《述而》)。孔子对鬼神的态度是：“祭的时候，鬼神就在了(《八佾》)”或“恭敬鬼神却又疏远他们(《雍也》)”。孔子对中国人的影响恐怕是：有宗教情绪，但没有坚定的宗教信仰，所以，世界三大宗教一个都不发源于咱中国。

 

颜回与端木赐

颜回与端木赐(子贡)是孔子的两个弟子，有一次，孔子将他俩作了个比较：“颜回道德学问一流，可一辈子穷困潦倒；端木赐不安分，下海做生意，估模商情竟能屡测屡中(《先进》)。”最好的学生成了穷光蛋，不太好的学生成了大老板，孔子的教育成功么?

 

冉有

冉有也是孔子的弟子，他多才多艺(《宪问》)，善于行政，为鲁国季氏的家臣。季氏是孔子最厌恶的僭越者之一，他富可敌周公，可冉有还在帮着季氏聚敛财富。一次，孔子愤怒地说：“冉有已不是我的徒儿了。弟子们，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攻击他(《先进》)。”孔子真的就此开排冉有了么?否。《子路》篇中写道：冉有从办公室回来，孔子问：“为啥下班这么晚?”冉有说：“有政务。”孔子说：“是一般性的事务吧。真有政务，我虽然未被起用，你要告诉我!”——孔子竟要冉有成为季氏身旁的卧底了。后来，冉有果然把季氏要攻打颛臾的消息透露给了孔子(《季氏》)。

 

治国三原则

子贡向孔子讨教治国之道，孔子提了三项原则：粮食够吃；军备完整；政府有公信力(《颜渊》)。这话说得不错。我尤其欣赏“政府有公信力”这一观点。不过，许多人都把孔子所说的“民无信不立”解释错了。这是个无主句，缺少“政府”一词。全句当释为：“政府于民无公信力则国家不能立”。换句话说，政府的诚信乃第一诚信，政府若无诚信却要百姓讲诚信，犹如强盗到你家，要你老老实实把财物统统交出来。

“政府于民无公信力则国家不能立”，说得极好，却有一疑：在“人治”国家能做得到么?人治国家，朕即天下，说话全受语境变而变。譬如唐太宗，高兴时说魏征这老头我越看越可爱；愤怒时咆哮道：我恨不得一刀宰了魏征这乡巴佬!“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也是孔子说的，见《颜渊》)，话都是出自唐太宗之口，你信那一句为是?!

 

要让天下无官司

孔子这话见于《颜渊》，原文是：“审官司，我也是人呢，(心里总觉不舒服，人为什么变得如此可恶)，一定要让天下无官司!”与这番话意思相近的还有：“用政法去引导，用刑罚去统一，这样的治国，百姓虽不犯罪，却无羞耻心；用道德去引导，用礼仪去统一，这样的治国，百姓有羞耻心还顺服(《为政》)”；“您执政，还须用死刑么(《颜渊》)?”……等等。其实，“道德治国”就是乌托邦，“人不要脸，鬼都害怕”，一个顽民就可以把“王道”撞得粉碎。

 

仁者爱人

“仁者爱人”这句话一直被有些人吹到天上去。溯溯源，这句话是孔子回答樊迟(孔子弟子)提问时说的(《颜渊》)。其实，“爱人”的前提是“自爱”，从“亲亲”的仁推到“爱人”的仁，是语义引申。后来，孔子的传人孟子说：“老吾老及吾人之老，幼吾幼及吾人之幼(《孟子·梁惠王》)”，把这个语义引申的轨迹描绘得很清楚。“自爱”、“他爱”有别(自爱重，他爱轻)，叫“别爱”；“自爱”、“他爱”一样，叫“兼爱”。儒家讲别爱，墨子讲兼爱，正因如此，墨子被儒家骂成了“禽兽”(《孟子·滕文公》)。于中，我们大体能了解“仁者爱人”的真切内涵。

 

交友

对朋友，孔子主张：“直言相告且善于引导，朋友不听劝也就罢了，不然，会自取其辱(《颜渊》)。”这与孔子对君王的态度：“能尽劝谏之责就在位，不能的就辞职(《季氏》)”，对父母的态度(见前述)一样。总之，“孔子不做过头事(《孟子·离娄》)”。

 

正名

子路提了一个问题：“卫国国君希望老师出山，如果出山，老师您先做什么?”孔子答：“首先要正名，使名实相符(《子路》)。”孔子所以首先要“正名”，原因是春秋时僭越者太多，“君臣无定位”。但正这样，社会才完成了一个大变革，“周礼”慢慢演化为“秦政”。孔子的“正名”观，是要将现状(实)塞到过去的概念(名)中去，打个比方，就是“削足适履”。

 

高分低能

孔子说：“熟读《诗》三百首，叫他处理政务，处理不了；叫他出使外国，不能对答如流——读得再多，又有啥用呢(《子路》)?”这，大概是最早对“高分低能”者的批判。

 

先富后教

孔子到卫国，冉有驾车，孔子看看道旁，叹道：“哟，人真多呀!”冉有问：“人多之后怎么办?”孔子说：“使他们富裕。”冉有又问：“富起来，又该怎么办?”孔子说：“让他们受教育(《子路》)。”“先富后教”，孔子这个观点很正确。其与管仲的“仓库满了才知礼仪，衣食足了方明荣辱(《管子·牧民》)”同调。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鲁定公问：“一言可以兴邦么?一言可以丧邦么?”孔子答：“尽管不能期望语言有这样的效果，但君王如果处事谨慎，一言可以兴邦；反之，君王如果‘人莫予违’(谁都不能违背我的意旨)，想错说错做错，一错到底，无人纠正，一言也是可以丧邦的(《子路》)。”

不管怎么说，孔子这话极其中肯地揭示了专制的根本弊端。“天下大事，皆决于朕”的专制，决策对则国家立马大干快上，决策错则国家顷刻一败涂地，一如坐“过山车”。要解决这个根本弊端，就是建立“民主”政制。“民主”政制平滑稳妥，这才是对孔子“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说的必然逻辑延伸。

 

言信行果

孔子在回答子贡问什么是“士”时说：“说话一定要讲信用，行动一定要有结果，这是固执僵化的小人(《子路》)。”怎么理解这句话呢?我的看法是“言信行果”，说到做到，虽然是做人的规则，但也要分分是非曲直，讲讲价值取向。不然，也会大谬不然。譬如谈恋爱时向对方表态说：“没有你我活不了!”可对方就是不搭理，那你又何必去上吊跳楼割脖子呢?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这话见诸《子路》。这里，孔子提出了两个概念：“和”与“同”，颇有见地。“和”是协调，“同”是附和。“和而不同”，是不放弃自己的主体求协调；“同而不和”，表面趋迎暗中不协调。前者磊落光明，后者阴损奸私。

 

读书人应是社会良知

孔子说：“只贪恋家庭生活、过过小日子的人，不配称作‘士’(《宪问》)。”换句话说，“士”(读书人)应当是社会良知，对人类、社会、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予以深刻的关注。孔子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尽管其政治设计未免保守)。“国家事，管他娘，不如回家抱婆娘”，这应为“士林”唾弃。毛泽东反孔，但他写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沁园春·长沙》)”，在这一点上，毛与孔又是薪火相传。

 

论管仲

对管仲这个人，孔子的评价是分析的：一是赞扬。当子路、子贡谈到管仲不殉旧主而改换门庭、另投新主时，孔子说：“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乱局，百姓迄今受其恩惠。没有管仲，我等披发左衽，早就成了蛮夷了。一个大丈夫岂能守着点小信用，自杀在沟渠之中没人晓得(《宪问》)”；一是批评。孔子说：“管仲抽取了大量的赋税，手下的官员也不精简，怎么叫俭朴?”又说：“国君住处修照壁，管仲也修照壁；国君玩反坫，管仲也玩反坫，管仲知道礼，那还有谁不知道礼呢(《八佾》)?”管仲其人很复杂，有大功也颇多缺憾，这导致了孔子对他又称道又指责。

比比孟子，孔子在评价管仲的问题上显得公允、客观。孟子说：“孔子的弟子，不说齐桓、晋文这类霸主的烂事儿(《孟子·梁惠王》)”，孟子对管仲是不屑一提的。

 

孔子的骂人和打人

孔子也曾骂过人和打过人，事载《宪问》：原壤分开两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古称这种坐姿叫“箕踞”)，孔子说：“你呀，打小就不孝顺，大了也没有什么成就，老而不死，真是个贼!”边说边用手杖去敲原壤的小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贡问孔：“哪一句话可以实践终身?”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的，不要强加于人(《卫灵公》)。”依我看，“己”之于“人”的关系恐怕有四种排列：己所欲，施于人；己所欲，不施于人；己所不欲，不施于人；己所不欲，施于人。第一种是奉献，第二种是不奉献，第三种是不侵犯，第四种是侵犯。孔子排除了奉献和侵犯，取了个中值——不侵犯，或许，这就叫“中庸”吧。

 

靠人去弘扬道

这话载《卫灵公》。孔子说：“靠人去弘扬道，而不是靠道来充实人。”人去弘扬道，也就有了主体，突出了人的作用。老子说：“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就是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用道(自然)来规范人，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孔老之相异如此。

 

关心残疾人

孔子虽有“愚民”思想(见前述)，却很关心残疾人。《卫灵公》中有一则记载说：盲乐师冕(人名)拜见孔子，他走到台阶那儿，孔子说：“小心，这是台阶。”他走到座席旁边，孔子又说：“可以坐下了，这是座席。”冕入座，孔子说：“我坐在这儿，我坐在这儿。”等到冕退席，子张问孔子：“这位盲乐师与老师谈到道了么?”孔子说：“谈了。其实，帮助别人就是为师之道呀!”

既主张“愚民”，对残疾人又十分关爱，孔子有时真有点让人说不清。

 

三戒

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戒。孔子说：“少年要戒色，中年要戒斗，老年要戒贪得(《季氏》)。”这是过来人的人生经验总结，有真理性的颗粒。

 

批隐士

孔子说：“用隐居来励志，靠行义来贯彻自己的主张——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但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季氏》)。”这恐怕是批隐士的。虽然孔子有言：“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泰伯》)”，可在这个“无道”的春秋乱世，孔子并不退隐。隐士长沮、桀溺曾策反子路，要子路追随他们，子路禀告了孔子，孔子说：“我不能像他们一样遁世去与鸟兽同群。呆在世上，我不跟人在一起又能跟什么东西在一起呢?如果天下有道，我也就不奔来跑去地参与政治了(《微子》)。”不管孔子具有什么样的政治抱负，但这种“入世”情怀还是蛮可爱的。

 

也会开开玩笑

孔子偶然也会开开玩笑。

孔子到武城，听到满城弦歌之声，不由微微一笑，道：“杀鸡何必用牛刀!武城那么小，用得着这么讲究礼乐教化么?”武城长官子游说：“学生以前听老师讲：‘君子讲礼乐一定会爱百姓，百姓讲礼乐容易听君子指挥。’”孔子说：“弟子们，子游说得对。我刚才的话，什么‘杀鸡何必用牛刀’之类，是开玩笑的，别当真(《阳货》)。”

子夏(亦孔门弟子)说过：“君子有三种形态：看上去庄严可畏，教诲也很严厉，与他接触却发现他很和蔼可亲(《子张》)。”孔子庶几近之。

 

关键在内涵

孔子说：“礼呵礼呵，就仅仅是玉帛(礼品)么?乐呵乐呵，就仅仅是钟鼓(乐器)么(《阳货》)?”言下之意，礼乐的关键在内涵。这倒与孔子所说的：“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未必有德(《宪问》)”相一致。

 

天说话吗?

有一次，孔子对子贡说：“我将不再说话。”子贡说：“老师不说话，弟子们怎么把老师的教诲传述下去呢?”孔子说：“天说话吗?四季运行，万物生长，天说话吗(《阳货》)?”

不知怎的，这里的孔子仿佛变成了鼓吹“道可道，非常道”的老子了!

 

博弈也贤

博弈一类下棋。孔子有道：“天天吃饱，撑着没事干，也无聊呀。倒不如去玩玩博弈，总比啥也不动好呵(《阳货》)。”

或许经孔圣人这么一提醒，故后来的中国打麻将成风。

 

戒备女人和小孩

女人和小孩岂能不要?没有女人，哪有小孩?没有小孩，不就成了断香火的最不孝么?不过，对女人和小孩要戒备，孔子说：“只有女人和小孩最难对待呀。挨近么，她要来乱你；疏远呢，她就怨恨你(《阳货》)。”

孔子为什么要戒备女人和小孩?大概孔子的学说本质上是社会人学说，说“礼”道“仁”，正可见其端倪，而女人和小孩更接近自然人，所以非要调教不可，使之近而不乱，远而不怨。是吧?!

孔子这句话，后人作了概括，于是，便提炼出“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那一套玩艺。

 

批孔子的

《论语》中当面批孔子的，计有楚狂人接舆，有长沮、桀溺，有荷丈人(《微子》)，有石门看门的，有荷蒉(挑土)的(《宪问》)。当然，这些或是隐士、或是百姓，自然与孔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卫灵公》)”，也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抓大放小

孔子弟子子夏说过这样一句话：“大的道德不能越界，小的地方有些出入可以不必计较(《子张》)。”不知子夏这说法能不能代表孔子?如能，这倒说得蛮好。抓大放小，这人做得就很轻松了。而且，也与儒家那种线性式的“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行己之道，颇有些差异。

 

子贡为纣王叫屈

又一个孔子的弟子子贡说：“纣王的坏，其实不像现今传说这么恶劣。所以，君子厌恶居于下游，一旦居于下游，天下的污水统统朝那儿流(《子张》)。”这多少有点与老师孔子叫板的劲儿。因为孔子夸过纣王身边的三个仁人：“微子(纣的同母兄)离开了纣；箕子(纣的叔父)被囚禁，且降为奴隶；比干(纣的叔父)竟活生生地剖了心(《微子》)。”——纣王真是暴虐得罄竹难书呀。但子贡所言，不是对纣作某种程度的开脱和洗刷么?“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写的”，子贡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子贡绝非孔教罪人，在大的方面，他很注意维护孔子的形象，叔孙武叔毁谤孔子，子贡说：“别这样，孔子不可毁谤。别的贤人，只是丘陵，可以超越；孔子呢，是日月，日月能超越吗?有人虽然自绝于日月，但对日月来说，又会有什么伤害呢?正好看到这人的不自量(《子张》)!”

 

为官四恶

如何为官，孔子说了很多，前面我也谈到过，孔子还有“四恶”说，值得一提。这是他告诫子张的。所谓“四恶”是：不教育就要惩罚叫“虐”；不预先提醒搞突击检查的叫“暴”；命令下得迟，期限催得紧叫“贼”；赏下属东西，不爽快、很吝啬的叫“有司”——那种小吏式的抠(《尧曰》)。不能不说孔子还甚有仁心慧术。

 

 

                                 二OO七年十二月一日到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