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集解内篇补正》《应帝王第七》(2)
(2019-04-17 08:3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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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解内篇补正》邵阳刘武应帝王第七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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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居见老聃曰:成云:“姓阳,字子居。”案:即杨朱,见《寓言篇》注。”有人于此,向疾强梁,向往敏疾,强干果决。 正向,如《易·系辞》“其受命也如向”之向。疏:“如向应声。”言其人用知则敏疾如向之应声,任事则如梁栋之强而不桡。物彻疏明,事物洞彻,疏通明达。 正《史记·礼书》“疏房、床第、几席”,《索隐》:“疏,谓窗也。”《盗跖篇》“内周楼疏”,李云:“疏窗外通。”武按:室设窗疏,所以通明也。句谓其于物理洞彻,如窗疏之通明也。上句言用知任事,以声向与梁栋喻之;此言明物,以疏窗喻之。若如注说,则“彻”与“疏”复,“明达”与“洞彻”复。学道不倦。补求知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神怵心者也。言此其学圣人,如胥之易,如技之系,徒役其形心者也。郭庆藩云:“胥徒,民给徭役者。易,治也。胥易,谓胥徒供役治事。技系,若《王制》‘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是为技所系也。”正注非。《礼记·文王世子篇》:“小乐正学干,大胥赞之。”(郑注:“大胥掌学士之版,以待诸子春入学,舍菜合舞,秋颁学合声。”)又云:“胥鼓南。”(注:“胥掌以六乐之会正舞位。”)《周礼·天官》:“胥十二人。”(注:“胥读如谞。谓其有才知,为什长。”疏:“周室之内,称胥者多。谓若大胥、小胥、胥师之类,虽不为什长,皆是有才智之称。”又云:“徒给使役,故一胥十徒也。”)然则胥须才智而为长,徒则给使役,职任各分。郭统谓“胥徒给徭役”,非也。且句仅言胥,以其有才智也,不必涉及徒。谓“易,治也”,亦非。《礼记·祭义》:“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虽有明智之心,必进断其志焉。”(注:“易,官名,《周礼》曰大卜。大卜主三兆、三易、三梦之占。”)据此,则为胥必精习乐舞之技,为易必精习占卜之技,皆为技所缠系而不能移,故曰“胥易技系”也。阳子所言之人,以有才智而勤学,何异胥易以才智为技所系乎?徒劳苦其形,怵惕其心耳。劳形怵心,反应上“游心于淡”二句。且曰虎豹之文来田,以文致猎。猿狙之便、捷也。执斄之狗来藉。司马云:“藉,系也。”按:猴、狗以能致系。二语亦见《天地篇》。 正藉训系,似与事实不合。凡狗一受驯养,恒依主人,不须系也。《释名》:“藉,咀藉也。以藉齿牙也。”狗田之久,难必不为猛兽所咀藉也。上胥易以人喻,此以物喻;上喻劳形,此喻伤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成云:“圣人功成不居,似非己为之。” 补:不以己出经式义度也,无私也。化贷万物而民弗恃,宣云:“贷,施也。”成云:“百姓谓不赖君之能。” 补:不藏仁以要人也。民弗恃,则非民孰敢不听之治可比矣。有莫举名,宣云:“似有,而无能名。” 补:《老子》曰:“太上,下知有之。”本书《徐无鬼篇》“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义并与此同。使物自喜,成云:“物各自得。” 补:顺物自然,不出经式义度以制之,则物自喜矣。立乎不测,宣云:“所存者神。” 补:处圹埌之野,自难测其崖际。而游于无有者也。”宣云:“行所无事。” 补:自篇首至此,分四节,其意不出“反正”二字,每节内又自有反正。第一节藏仁,似治内矣,而非正;泰氏之徐徐于于,则正也。第二节以己出法,纯治外也,制人更下于要人。于此提出“正而后行”,以启下二节。第三节申说正内之义。第四节阳子所言之人,亦治内而非正,故老子辟其劳神怵心。至“功盖天下”、“化贷万物”二句,则申说“行”字之义,至此而后化行也。而其要,则在游心于淡,合气于漠;惟其能游淡合漠,然后能立于不测,游于无有。此义均于“神巫”节实证之。细玩此四节,反正相应,内外相对,虚实相间,先提后叙,先伏后彰,似断实联,皆互相发明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列子·皇帝篇》云:“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之生死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或岁或月或旬日,无不神验。 补:“知”,主要字。任知必穷。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宣云:“唯恐言其不吉。”补:首节任知要人,而人始从;第二节,任知制人,而人不敢不从;此则任知惑人,皆弃而不从。前后虽分,实相映射。列子见之而心醉,向云:“迷惑于其道也。” 补:误以知为道,以文为实,而不知其知非真也。归以告壶子,列子作“壶邱子”。司马云:“名林,郑人,列子师。”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补通篇所说者道也,至此方明点,并出“至”字。帝王为人之至,此节不仅说道,乃说道之至,以与帝王之义相应。则又有至焉者矣。”郭云:“谓季咸之至,又过于夫子。”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成云:与,授。既,尽也。吾比授汝,始尽文言,于其妙理,全未造实。汝固执文字,谓言得道邪?”按:《列子》“既其文”作“无其文”,张湛注引向秀云:“实由文显,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犹有雌而无雄耳。今吾与汝,虽深浅不同,无文相发,故未尽我道之实也。此言圣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 正成谓固为“固执”之固,非。向注芜杂无当。此处应承“道”字说。言吾平日与汝所言者,尽乎道之外文,而未尽乎道之实体也。汝仅得吾所言之文,遂自以为得道之实乎?句本明显,观成、向注,反令人迷眩。下“天壤”“太冲”,即示之以实也。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郭云:“喻列子未怀道。” 正此以雌喻文,以雄喻实,以卵喻道。言有文而无实,安从得道?犹之有雌而无雄,安从得卵?而以道与世亢必信,而,汝也。信读曰伸。言汝之道尚浅,而乃与世亢,以求必伸。《列子》“亢”作“抗”。 正信读伸,非。当如上“其知情信”之信,实也。《淮南·谬称训》“文者所以接物也”,言汝误以吾前与汝所既之文为道,谓所以接物者也,遂出而与世亢,以为必可得世人之实情矣。不知世人其情非信,故反为所惑也。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故使人得而窥测之。补文者章于外,故使人得而窥测以惑之。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原注:“以”上原有“可”字,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删。〕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宣云:“言无气焰。” 补:详下。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列子》注引向云:“块然若土也。” 正注非。此示以地之文,非示以块然之土也。《易·说卦》:“坤为地,为文。”“地文”二字本此。《史记·乐书》注:“文犹动也。”故草木之萌动勾茁,条达敷荣,水流地上,荡漾成纹,天气下降,地气上腾,皆地之文也。譬诸泰岱之云,生于石罅,腾于太清,肤寸而合,不崇朝而满天下。人身之气亦如之,发于玄牝,会于泥丸,然后周流一身,无时或息。此段言养气初功,蕴积于下,有待上腾,故以地文为喻也。萌乎不震不正。俞云:“《列子》作‘罪乎不誫不止’,当从之。罪读为,《说文》作,云:‘山貌。’震即誫之异之。不誫不止者,不动不止也,故以乎形容之,言与山同也。今罪误作萌,止误作正,失其义矣。据《释文》,崔本作‘不誫不止’,与《列子》同,可据以订正。”按:《列子》注引向云:“不动,亦不自止,与枯木同其不华,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时也。” 正“萌”“震”“正”,均不误。据俞说“不动不止,以乎形容之”, ,山貌,形容不动可也,亦可形容不止乎?理恐难通。萌,承地文说,如草木之始萌芽也。在此处,义颇重要,上既承“地文”,下之“不震不正”,“杜”字“机”字,皆从此字发生。如作“”,则无所取义矣。震,《易·说卦》云“动也”。正,《尔雅·释诂》云“长也”。有主宰义,与佛书“无所住而生其心”之住义同。又如《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正,《朱》注:“正,预期也。”就地文言之,草木初萌,不动之以助长;如为勾茁,不正之使必直。又不预期以必生,纯如无名人所谓“顺物自然”而已。以喻养气者,气机初萌,心不可驰于物以扰动之,然亦不可有执着心,即不主宰之也,即无所住也。此不正之一义也。又不可有希望心与攀缘心。希望者,预期也;攀缘则由希望而生。此不正之又一义也。循是以养,即上所谓“游心于淡”也。萌乎者,神气初萌,有机无迹,故用“乎”之疑问词。季咸见之,谓其未萌则有机,谓其已萌则不震不正,未有萌动之迹,疑而不明,故曰“见怪”“见湿灰”也。是殆见吾杜德机也。成云:“杜,塞也。”《列子》“机”作“几”,下同。注引向云:“德几不发,故曰杜。” 补:《德充符篇》云:“德者,成和之修也。”盖修和已成,方谓之德。此则和气初萌,尚无德可言,故曰“杜德”,言德闭塞而未显也。然德虽杜,而机已萌,故季咸得见之。见机而未见德,犹之列子见文而未见实也。壶子此时境界,如颜回坐忘,南郭子綦丧我,故季咸曰“死”,曰“弗活”也。此证明游心于淡一。尝又与来。”尝亦试也。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列子》“全”作“灰”。补当作全。吾见其杜权矣。”宣云:“杜闭中,觉有权变。” 补:前仅见其将萌而未发之机,此则见其变动之权,故曰“有生”也。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列子》注引向云:“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比地之文,不犹外乎!”按:郭注“地之”作“之地”,“外”作“卵”,是误字。昔人谓郭窃向注,殆不然,此类得毋近是乎? 正壤,柔土也。无块曰壤。变“地”言“壤”者,明非砂石斥卤不毛之区,草木各物,皆易萌芽生息也。就人言之,头圆象天,足方法地,故头足为一身之天地。《黄庭经》云:“口为天关精神机,足为地关生命棐。”则以人之气息入出起迄处,定天地之关也。“天壤”二字,为本节四段之总纲。自“地文”至“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句,说明“壤”字;“未始出吾宗”段,方说“天”字。名实不入〔原注:“入”原误“久”,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改。〕,《列子》注引向云:“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实皆为弃物。”按:郭注“则”下,作“天机玄应,而名利之饰皆为弃物矣”。 正《淮南·原道训》“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张注:“名,爵号之名也。实,币之属也。一曰仁义之功赏也。”又《本经训》“是故生无号,死无谥,实不聚而名不立”,注:“实,财也。”皆以爵号货利释名实,近是矣,然不足以概本义。盖天壤之间,惟道无名,以无形也。有形则有实,有实则有名。无乎非实,亦无乎非名。《淮南》所云“天下为之圈,名实同居”者,言圈内惟名与实,无他物也,岂但以功名货利限之乎?如夷、齐、务光之殉名,殉仁义之名,非羡爵号功赏之名也;践仁义之实,非贪货财利禄之实也。然自有道者视之,彼夷、务之名实,皆亡身不真,足以伤生损性,是以不入也。且呼牛为牛,呼马为马,人之名亦不入也;忘肝胆,遗耳目,堕肢体,本身之实亦不入也。故曰“名实不入”。若然者,则能如老子所云“虚极”“静笃”之候也。然后可以机发于踵,再进焉,然后洋溢于天壤间,而为太冲莫胜矣。此证游心于淡二。而机发于踵。宣云:“一段生机,自踵而发。” 补:《大宗师篇》云:“真人之息以踵。”《田子方篇》老子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慎子》曰:“天地相去八万四千里,冲和之气在其中。四万二千里已上为阳位。冬至之候,阳气发于地,一气上升七千里。至六气,则上升四万二千里,而阳至阳位。”又曰:“天地之所以能长久者,以其阳中有阴,下降极而生阳;阴中有阳,上升极而生阴。二者交通,合为太和。”武按:慎子乃本老子之说而发挥之,汉钟离权又本慎子之说,著《灵宝毕法》一书,言人身阴阳之气,其一昼夜之升降,与天地阴阳四时之气相应。因按月令节候,详言养气之方,以传吕纯阳,修炼家视之为秘法焉。此处亦以天壤气之升降,喻人身内气之升降。以壤喻踵,《黄庭经》之地关也。机发于踵,即老子所言“赫赫发乎地”也,亦即《慎子》所言“冬至之候,阳气发于地,一气上升”也。盖冬至之候,在《易》为《震卦》,一阳初生之时也。《大宗师篇》“真人之息以踵”,义详彼注,与此有别。彼言真人呼吸之常息,此言身中阳气之初发。然众人之呼吸以肺,养气家则以丹田,所谓内呼吸也。盖其身中阴阳二气,发于两肾,而聚于丹田。此种功候,亦非可骤几。至机发于踵,则可以踵息矣,然非真人不能也。前段气之初萌,此段气之正发,将上腾而及于天矣。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宣云:“善即生意。” 补:“善”字本于《易》。《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前为气之初萌,此为气之继发。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释文》:“侧皆反,本又作斋。下同。” 正齐当如字,与下“胜”字“衡”字相应。《月令》仲夏之月云:“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注:“争者,阳方盛,阴欲起也。”前言人身之气与天气相应,此发于踵之气,犹之赫赫发于地之阳气也。身之阳气方盛,其阴气欲起而相争,故不齐也。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列子》“胜”作“朕”,当从之。注引向云:“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同万方,莫见其迹。”按:郭注“莫见其迹”,作“故胜负莫得措其间也”。 正仍当作“胜”,方与上“不齐”、下“衡”字相应。《淮南·诠言训》:“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聪明虽用,必反为神,谓之太冲。”注:“冲,调也。”反诸神,则神制形从,即神胜也。神胜谓之太冲,与此“太冲莫胜”之义同。《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是神为阴阳之用也。“冲”注“调”者,盖太冲乃阴阳二气调和之名也。《文子·上仁篇》:“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列子·天瑞篇》:“冲和气者为人。”慎子谓阳阴二者合为太和。据此诸说,此太冲之所由名也。阴阳和,则无争,无争,何有胜?故曰“太冲莫胜”也。篇中所言之莽眇、圹埌、无穷、无尽,皆形容太冲者也;而游心于淡,与篇末所言之虚,则修太冲之下手工夫也。能淡能虚,然后能合气于漠,谓合阴阳二气而为冲漠之和,即太冲也。是太冲之为气也,体莫大焉,位莫极焉,用莫神焉,势莫胜焉,与帝王之义有同符焉。故本篇名之曰《应帝王》,实归重于太冲也。是殆见吾衡气机也。宣云:“衡,平也。”《列子》注引向云:“无往不平,混然一之。”按:郭注同。 补:气之初发,阴阳有盛衰多少,每不能平,故必平之使平以成和。和之极,则太冲也。季咸盖见其平之之机,正当平之之时,气固尚未平也,故曰“先生不齐”。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列子》“鲵桓之审”作“鲵旋之潘”,张注以为当作“蟠”,云:“鲵,大鱼。桓,盘桓也。蟠,洄流也。言大鱼盘桓,其水蟠洄而成渊泉。”渊有九名者,谓鲵桓、止水、流水、滥水(《尔雅》:“水涌出也。”)、沃水(水泉从上溜下)、氿水(水泉从旁出)、雍水(河水决出,还复入也)、汧水(水流行也)、肥水(水所出异为肥)。是为九渊,皆《列子》之文。成云:“水体无心,动止随物,或鲸鲵盘桓,或凝湛止住,或波流湍激。虽多种不同,而玄默无心一也。” 正此处各注都不得解。就《列子》文论,“潘”不误,张改“蟠”,非也。《管子·五辅篇》“决潘渚”,注:“潘,溢也。”言鲵桓之水,溢出而赴于渊也。此处自当作“审”,方与上下文相应。《徐无鬼篇》“水之守土也审”,罗勉道云:“言水之守土,审定不移也。”《管子·度地篇》:“水出地而不流者命曰渊。”盖水性就下,不赴海则趋渊,所向审谛,决不误趋高地;至渊则停而不流,故曰“守土也审”,审知乎土之下处也。此处鲵桓之水,其审谛而守者,亦惟渊之趋。水之所汇曰渊,以喻气之所会曰太冲;水之审守渊,喻人之审守气也。鲵,张云“大鱼”,且谓“鲸鲵盘桓”,非也。鲵桓之水为渊,是尚未为渊也。鲸鲵,鱼之大者,非海不容,况未为渊之水,安能容其盘桓乎?本书《外物篇》云“灌渎守鲵鲋”,李云:“皆小鱼也。”《庚桑楚篇》云:“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此则不待注,而知鲵为小鱼矣。鲵所盘桓者,盖沟渎也。小鱼桓小水,波动亦小,以喻中段杜德方始权变,其动小也;机发于踵,其气小也。气虽小,当审慎守之。气发渐盛,终则阴阳合和而为太冲矣。止水,喻首段气机似萌非萌,不震不正,和德闭杜之时。流水,喻末段气机盛发,洋溢天壤,阴阳合和,一气流行,是谓太冲,犹之沟渎之水汇而为渊也。渊虽有九,止取可喻本义者,故曰“此处三焉”。流水濚洄,地文也,取以设喻,既照应“地文”与“壤”字,兼为上三段作收束,使不散漫。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补初则距远,没无所见,故曰“灭”也。追之渐近,能见而不能及,故曰“失”也。吾弗及也。”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深根冥极,不出见吾之宗主。 正《天下篇》“以天为宗”,此“宗”字,承上“天壤”之天字,暗伏下“尽其所受于天”之天字。上各段未及天,此申说之。本书所谓天者,无为与自然也。未始出吾宗者,言未始逸出于吾所宗自然之天也,即上文“顺物自然”之义。《达生篇》言至人云“其天守全”,又云“圣人藏于天”,《在宥篇》云“神动而天随”,皆不出宗之义也。下数句,即顺物自然而动,乃申说此句,兼作顺物自然之例证也。吾与之虚而委蛇,成云:“委蛇,随顺貌。”郭云:“无心而随物化。”按:《列子》“委蛇”作“猗移”,义同。 补:反映列子与世亢。“虚”字重要,为下“虚”字伏根,且承上“太冲”说。太冲为阴阳之和气。《人间世》云:“气者,虚而待物者也。”虚者,太冲之体也。委蛇者,如蛇之行,或左或右,委婉曲屈,以喻太冲之气,或静而为阴,或动而为阳,无所不可也。此句总摄下“弟靡”“波流”二句而为之纲。不知其谁何,向云:“泛然无所系。”按:郭注同。 补:不为知主,故不知其谁何。反映神巫主知以相人,有时而穷。下“食豕如食人”,即证明此句。因以为弟靡,《释文》:“弟音颓。弟靡,不穷之貌。”卢文弨云:“《正字通》弟作弚。后来字书亦因之,而于古无有也。《类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云:‘弟靡,不穷貌。’正本此。《列子》作‘茅靡’。” 正崔云:“弟靡,犹逊伏也。”武案:《天地篇》云:“岂兄尧、舜而弟之哉!”宣云:“言不肯让尧、舜居先而己后之。”据此,故弟有逊让义。靡,顺也。弟靡者,顺而随其后也。《列子》作“茅靡”,言茅从风而靡,与弟从兄而顺,其义同也。音颓,作不穷貌者,非也。此就虚而委蛇之静义说。因以为波流,崔本作“波随”,云:“常随从之。”王念孙云:“崔本是也。蛇、何、靡、随为韵。蛇,古音徒禾反。靡,古音摩。随,古亦音徒何反。” 正弟靡即随顺,此复作“波随”,复矣。本书于四字句,多者嫌读时声调平板,往往协韵以救之。亦协自然之音,取其谐和适口而已,非如后世之辞赋,不可出一定之韵也。若必字字指古为某音,既非古人口授,何从定之?是以明、清以来,论古音者,纷如聚讼,莫衷一是也。如王、俞等之于本书,其诂字论音,非不勤且博也,然徒斤斤焉辜较于一字半句之间,而于文之全理正义,反不深究,故所诂者,恒于本义无当,已于上之各篇,逐条正之矣。即如此处,五字者仅三句,“不知”句属上,因以两句为对,而以“故逃也”极短之句,顿住其气,使极峭峻,非仅不患平板,且极起伏灵变之致。而四句之末字,平仄相间,声复调适,何须协韵以救之乎?如必改“流”为“随”以合韵,义与上复,他无所取,徒犯凑韵之嫌而已。《刻意篇》云“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以释本段颇惬:生也天行,即未始出其宗也;静而与阴同德,阴德静而顺,地之德也。吾故曰弟靡就静义说也。动而与阳同波,阳德动而健,天之行也。波之流似之,故此句系就虚而委蛇之动义说。二句分含天地之德,即分释上文“天壤”二字之义也。故逃也。”成云:“因任前机,曾无执滞,千变万化,非相者所知,故季咸逃逸也。”按:《列子》注引向云:“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渊嘿。渊嘿之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即谓之有生。苟无心而〔原注:“而”原误“与”,据王氏原刻改。〕应感,则与变升降,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耳,岂相者之所觉哉!” 补:前季咸言“不齐,无得而相”,其时,气机初发,阴阳未和,诚哉其不齐也。及后,气机已充,阴阳已和而为太冲,如《易》所谓“阴阳不测”之神矣。前之“无得而相”者,此则不知所以相之矣,故逃也。此节系借神巫相人,喻修道养气次第,为道家工夫之总说明,内篇之总归结,非真有巫如此之神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成云:“始觉壶丘道深,自知〔原注:“知”原误“如”,据王氏原刻改。〕未学。” 补:今见壶子所示之实,然后自知仅既其文,犹之未学也,故归而求既其实。下文,求既实之说明也。三年不出, 补不敢与世亢。为其妻爨,向云:“遗耻辱。” 正为妻爨,有何耻辱?本节亦未涉及耻辱,向说非。此处重在食豕,为妻食豕,因而为之爨也。食豕如食人,《释文》:“食音祀。”郭云:“忘贵贱也。” 正此为“不知其谁何”之证。其不主知,与上文自以为牛马同。于事无与亲,不近世事。 补:虚而委蛇而已。为下“无为事任”伏笔。雕琢复朴,成云:“雕琢华饰之务,悉皆屏除,复于朴素。” 补:昔之雕琢者,今去而复朴,即去文而复实也。块然独以其形立,块然无偶。纷而封哉,《释文》:“纷而,崔云‘乱貌’。哉,崔本作戎,云:‘封戎,散乱也。’”李桢云:“崔本是也。《列子》作‘然而封戎’。六句人、亲,朴、立,戎、终,各自为韵。” 正注非。成云:“封,守也。”武按:《达生篇》云:“其天守全,其神无隙,物奚自入焉?”又云:“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天守全,封之义也。物之数号曰万,与死生惊惧等,可谓纷矣,能封吾内而守之,故神无隙,而纷然之物,与死生惊惧,自无自入矣。此时列子已既其实,虽涉纷纭,而能不出其宗矣。一以是终。宣云:“道无复加也。引季咸、壶子事,明帝王当虚己无为,立于不测,不可使天下得相其端,以开机智。其取意微妙无伦。”以上引五事为证。 正此句系收缴上文列子见神巫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各句。盖观列子告语,大有倾向神巫,不能终学壶子之意,今而后方知己未始学,不再他慕,而一以是道终矣。于此可以窥知《庄》文接构之严密。至注中“明帝王当虚己无为”等语,对于本节文意,尚属隔膜。文之真意,见前“故逃也”句《补注》末段。
无为名尸,成云:“尸,主也。无为名誉之主。” 正注中“誉”字当删。名以知生,无为知主,则凡为知所生之名,皆无为之尸,不限于誉也。《文子·符言篇》此四语作老子说。此句总结篇中各“名”字。无为谋府,无为谋虑之府。 补:《德充符篇》“圣人不谋,恶用知”?故谋出于知。无为事任,郭云:“付物使各自任。” 补:应上“于事无与亲”。无为知主。《释文》:“知音智。”成云:“不运智以主物。” 正成说非。言不为知主,非言不为物主也。此句重要,为上三句之主,兼总结篇中“知”字。如藏仁,出法,胥巫之技,倏、忽之凿,皆主知也。主知则劳神怯心,不应帝王矣。知应如字。体尽无穷,体悟真源,冥会无穷。 正体非“体悟”之体,乃上“未既其实”之实也。既,尽也。“体尽无穷”,即既其实也。总结“出六极之外”,“处圹埌之野”,“立于不测”,“合气于漠”,“太冲莫胜”各句。而游无朕,崔云:“朕,兆也。”成云:“朕,迹也。晦迹韬光,故无朕。” 补:总结“乘莽眇之鸟”,“游无何有之乡”、“游心于淡”、“游于无有”各句。尽其所受于天,而无见得,全所受于天,而无自以为得之见。 补:功盖天下,化贷万物,不出其宗,即尽其所受于天也。无容私,似不自己,民弗恃,神巫无得而相,即无见得也。亦虚而已。郭云:“不虚,则不能任群实。” 补:道无名无形,虚也。《老子》最精要之语曰“致虚极”,本书最精要之语曰“道集于虚”,曰“气者,虚而待物者也”。盖心不虚,则气不集而神不凝,何能合和为太冲而成道?故老、庄千言万语,亦虚而已;本篇四“无为”,亦虚而已。故此句不仅收结本篇及本书,即谓收结黄、老、庄、列一切言语,亦无不可。至人之用心若镜,郭云:“鉴物而无情。” 补:总结篇中“心”字。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成云:“将,送也。物感斯应,应不以心,既无将、迎,岂有情于隐匿哉!” 补:《文子·符言篇》:“来者不迎,去者不将。”故成训将为送。此二句,承“镜”字说。《淮南·原道训》:“夫镜水之于形接也,不设知故,而方圆曲直弗能逃也。”《前汉书·韩安国传》:“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夫不设知故,即不将不迎,上所谓“亦虚而已”也。方圆曲直不可以形逃,即应而不藏也。故能胜物而不伤。成云:“用心不劳,故无损害。”此段正文。 补:《文子·真诚篇》:“是故圣人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万物不伤。”《淮南·览冥训》:“故圣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万化而无伤。”武按:胜音升,《说文》“任也”。言能胜任物来取照而不致伤也。《世说》袁羊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颇可证明斯义。此处喻圣人之心虚,不尸名,不府谋,不任事,不主知,物来顺应,故万化而无伤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简文云:“倏、忽,取神速为名。浑沌,以合和为貌。神速〔原注:“神速”原作“倏忽”,据《释文》引改。〕譬有为,合和譬无为。”崔云:“浑沌,无孔窍也。” 补:《释文》:“倏音叔。浑,胡本反。沌,徒本反。浑沌,李云‘清浊未分也’。”武按:此节设喻明不为知主之义。盖浑沌为不为知主之正面,倏、忽凿窍,则其反面也。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补浑沌未始出其宗,与之虚而委蛇。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补浑沌之无窍,以道言之,即《养生主篇》所谓“官知止而神欲行”也。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郭云:“为者败之。”此段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