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开朗乐观的公公                  

黎燕

原本陌路的公公婆婆，由于我嫁给了他们的儿子，就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双亲。

那时，由于无房，我和丈夫辽阳鞍山跑通勤多年，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

我们在鞍山有房后，1986年，公公婆婆迁徙到鞍山，先是与我们同住半年多，后在附近，我们单位的福利房单过。

这样一来，我对公公婆婆有了更多的了解与认知。

这一对幼年失去双亲的孤儿，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哪月哪日，靠寡居的婶娘拉扯大，婶娘带着他们以编织苇席为生。后来，他们来到东北，先到大连，后到辽阳落脚。

平凡的他们，身上却集合了善良、勤劳、俭朴、豁达、乐观等美好心性。让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变得温暖而明亮。

公公多年从事着汽车修配的木工工作。为了让上山下乡的老儿子（孩子的叔叔）有稳定的工作，顶替接班，他毅然退休。回家后最初几天，吃饭都不和家人同桌，少有的打蔫。然而，他很快恢复了乐观的天性，家里时常响起他朗朗的笑声。

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他，找到了打发悠长时光的方式，骑着退休时厂里赠送的“倒骑驴”三轮车，走街串巷收破烂儿。有了用武之地，公公精神头足了，脸上有了光亮。看到自己给一家人带来了好吃好喝，公公心里十分受用，总是阳光灿烂地笑着。

家里的生活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凭票供应的那年那月，一家人的吃食，多了弥足珍贵的油水。

收益少的日子，回家的路上，公公买些家常蔬菜；收益多的日子，公公买些不用票的猪下水啊，小碎鱼啊什么的，饭桌上经常有香喷喷的荤腥。婆婆为犒赏老伴的贡献，每晚都用小酒壶烫上二两来的烧酒。

公公端着小白瓷酒盅，“嗞”地喝了一口，微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一副陶醉的样子，“啧啧”地抒发着极富感染力的快意。此刻，他的眼角眉梢都荡漾着菊样的笑容。每每这时，公公总要夹起一筷头鱼肉，放到婆婆的碗里。婆婆就哂笑着说道，喝高了吧。公公朗声大笑道，你什么时候看我喝酔过？

喜气洋洋啊，一家人心里都美滋滋的。

公公平生的嗜好，就是喝两口小酒，每晚都喝一、二两左右，直到他谢世前。但他，从不醉酒。

公公是我见过的，做事最有分寸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都把握得清清楚楚。上班时，敬业，认认真真，上上下下都满意。脾气又好，眼里眉梢总是带着笑意，诙谐幽默，很有人缘。歇工时，喜欢说些不伤大雅的“白话”，惹得工友常常聚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喜乐的磁场。下班回家，乐呵呵地帮老伴劈木柴，掏炉灰，做饭做菜。

公公是我见过最善待老婆的男人，从没见过他和婆婆争吵过。每当婆婆发脾气，他总是笑着躲出去，估摸老伴儿火消得差不多了，才笑容可掬地归家。他每次买菜回来，婆婆总要问他价钱，为了哄婆婆高兴，他总往少说。背地里，朝孙儿嘿嘿一笑。

为此，我情不自禁地暗自思忖，原来老子的“道”，竟被没有学问的寻常百姓融会贯通，身体力行。他们活得多么自然、自在、自如，许多生活细节与性情丝缕，都与顺天应人的“道”相通契合。人世间这样的人，生生不息，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一片土地，便青山常在，芳草留香。

公公婆婆早年都抽烟，他们有严重的气管炎，每年换季降温时，哮喘病发作，严重时，嗓子丝丝地响着，呼吸困难。为了减轻病情，两个人说忌烟就立马忌了，好有刚劲儿！

他们搬到鞍山后，使用上了天然气，不再用煤，受不到煤烟熏了，加之不抽烟，老两口的气管炎都好利索了。

73岁，公公患了脑血栓，及时住院治疗，明显好转。出院后，走路不灵便了，左腿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每日仍坚持长时间地到外面溜达。令我们吃惊的是，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竟拄着拐杖，天天到附近的小山，艰难地爬山下山。这样的毅力，给我的二个孩子影响极大，他们十分敬佩爷爷的坚韧顽强。

公公回到家里，看电视，听戏匣子，与老伴共同做家务，全力以赴，用心用情地给我的二个孩子做营养丰富，荤素搭配的可口午饭。他爱和孙儿“白话”，每日谈笑风生，笑容满面。我的小儿子晓文，每天清晨上学的路上，总能从窗口看见爷爷慈祥地笑着挥手。在爷爷满脸笑容的 光照下，羽翼丰满地成长起来，在上海成家立业。

从未见过公公怨天尤人，垂头丧气过。即使卧床不起的二年里，生活不能自理，他依然安宁祥和，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达观，每时每刻都让身边的亲人，感到轻松和愉快。

公公生前最后一个春节，2001的春节。他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他的长孙晓林（我的大儿子），从北京回家团聚。晓林的腰间别一个盒型手机，裹在一个皮套里。他老人家清醒过来，叫着孙儿的小名说，虎啊，你裤腰别的什么啊，滴滴答答的，我从来没见过啊。说得我们老老少少都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说人世间有快乐的天使，公公则当之无愧。

这样地乐活啊，就是无论何种情境，即使面对困境，都坦然，安然，爽朗，快乐地生活着。

       能够与公公婆婆成为一家人，这是我和老公及两个儿子的福祉。两个阳光男孩一直行走在光明的大道上，爷爷奶奶给了他们血脉传承和美质熏陶。

       恩重如山。

       我喜欢回望。

凝望亲人渐去渐远，再也不见的背影，一次次与美丽而高贵的人性邂逅，虔诚地拾捡起岁月熔铸的珍珠与沉香，是为传承，亦是启航。

我看到了泊在时空之外忧伤中的明亮。

这样的暖与亮，让我和大大小小孩子们的心里，永远有光，多了精神支撑。就有力量，驱走人生之路的阴郁与焦虑，在磨砺之中不断地成长，迎来内心透亮，春暖花开的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