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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1999(3)
文、摄影:郭子鹰
念青唐古拉之路
曾不止一次听说纳木错湖天气多变,罗布拉也曾经告诉我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他所接待过的游客当中有很多都是中途折返,但是当我在当雄县城听到小饭店老板娘说,去湖区必经的念青唐古拉山在一夜之间大雪封山时,仍然是充满失望和遗憾。我以为自己也只好望望乌云笼罩的峰顶怅然离去,罗布拉看了看天,只说了一个字:“走。”
当乌云从四面围拢上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危险正在靠近。
我们的车是一辆白色的三菱“陆地巡洋舰”,是我所见过的最老式的一种,从止贡到当雄的路上,它曾经大踏步迈过砾石遍布的河滩,也曾经一路飞奔爬上下临深谷的四十五度陡坡,更能够在突然袭来的暴风雨中涉过没膝的河水。罗布拉曾几个在阿里开过十三年的解放卡车,有过把未经磨合的“中华子弹头”从北京一路开上拉萨的光荣历史,但是山神并没有对我们流露出一丝的仁慈。
车辙,本应意味着有人曾经顺利地通过,但在念青唐古拉山道上,却是最大的危险,因为被碾压过的泥路是最容易陷车的路段。所以每当我们开过有车辙的地方,总是加倍小心,可是事实证明,一切由山神掌握。
我们陷车的地方在一段坡道的中间,尽管我们把所有能拿走的重物全部搬下车,尽管我们把所有能找到的石头都找来垫在车轮下(应该说是石子,因为那里很难找到稍大一些的石头,好像是故意和陷车的人作对似的。)但仍然无济于事。
看到乌云在头顶聚集,狂风在耳边呼喊,想到在这样的天气,可能接连几个星期都不会有人经过,真切地感到有些恐怖气氛。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雪原,晶莹纯洁的白雪此刻带给我的绝对不再是浪漫主义的联想,死亡,和比死亡更可怕的孤独;寂静,和比寂静更恐怖的空旷;寒冷,和比寒冷更危险的隔绝,一起袭来。我们能做的只是清点车上所剩的干粮和饮水,努力不让恐惧和慌乱淹没自己。环顾四周,雄浑的风光此刻仿佛都不过是悲剧舞台上的背景,头顶的云缝中不是洒下的一束阳光,使人觉得自己是聚光灯下的小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相信自己这一百多斤不会这么简单就扔在山路上了。但是在那个下午,我仍然彷佛和死神对视,看到他蓝色的睫毛。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们终于在山顶墨黑的阴影里,看到一个藏族小女孩的身,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下闪烁了一下。
当小姑娘第一眼看到我们的车,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翻过山梁,不多时,一个清瘦的小伙子拎着一把同样清瘦的铁锹稳步走来,走近了,笑一笑,说了些什么,就开始几乎是一言不发地挖掘车轮下的淤泥。经常听说藏胞热情好客。但是在平生第一次经历死亡威胁的时候领略他们的真情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概念。对他们来说,在咆哮如雷的风雪里,我感激的话语完全是毫无意义的噪音;对他们来说,没一点体力和毡房里的每一丝温暖都可能意味着生和死的界限;对他们来说,任何物质的报答都不过是荒原上的另一块石头。
纳木错,我见到了黑颈鹤
在纳木错,我收到西藏之行中最让人惊喜的礼物:九只黑颈鹤。
翻越了风雪交加的念青唐古拉山,就在我们刚刚在湖滩上留下车辙的时候,阳光谜一样的黑颈鹤一起穿过云层出现在眼前。
我抱着相机,用近于蹲伏的姿势慢慢靠近黑颈鹤群。他们由九只成年鹤组成,那时候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很多学者历经多年的守望和跋涉也未必能看到这样的群体,也因为是一向对体力和智力的艰苦考验。这有点儿像狩猎,忒别是对充满戒心的黑颈鹤。你必须放弃在水泥丛林里的全部游戏规则,你必须蹲守、追逐和徒劳地等待,你必须相信运气,因为你没有捷径可以选择,没有概率可以估算,也不能奢求最起码的生活标准,甚至包括空气和水,你必须背负几十公斤的器材并且在每一秒钟做好拍摄的准备,你还必须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以最敏捷的动作调整好相机并且在最适当的时候按下快门,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最后,你还必须有一双上好的靴子,因为只有它能把你从湖边的泥泞中带出来,才能躺在沙发上欣赏自己那屈指可数的几张佳作。我相信,这是久居城市的人们的梦想之一。
黑颈鹤的每一次跳跃,每一声长鸣都美得让人惊叹,但环顾它们栖身的冰冷荒原,会被一种透彻骨髓的寒意和歉疚紧紧包围。他们的优雅孤立和遁世难道是天地初创时的自然状态?面对他们一天天减少的事实,难道我们能做的只是在他们灭绝的那一天哀悼他们的美丽?尽管我用相机拍下了他们的身影,但是那种凄婉的美,使人心碎。
他们也许是最后的族群,但是我仍然希望每个到达那里的人都能看到它们,也更希望如果我还能再到纳木错湖边,它们还在那里。
在回程的途中,我们又一次在湖边陷车。罗布拉说:“这一次我们可能真的过不去了。”看看天空,碧蓝碧蓝,看看湖水,无边无际,这次我说:“没有事。”
果然,仅仅两个小时以后,有一队刚刚赛马归来的藏族骑手犹如天降一般地从地平线的另一边疾驰而来,那情景,就像亲眼目睹自己的重生。看到我们陷车,他们唱着民歌一起推车,却让他们心爱的坐骑在一边儿安闲地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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