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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焰火·隐莲（六十一）
(2009-12-21 08:41:00)
标签：
杂谈 |
焰火·隐莲（六十一）
作者：郭子鹰
直美到达威利格玛那一天，满目疮痍的景象并没有打倒她，令她脆弱的，是一条遍体鳞伤的狗。那，是她在这里看见的第一个生命。
海浪还在拍打沙滩，那条狗看了她一眼，瘸着腿想要逃离她的视线，好让她清楚地看着这里，地狱一般的场景。
刚刚开始的几天，直美几乎什么也没有吃，被海水泡的肿胀变色的尸体，会让她在夜里吓醒，逝者的皮肤经过海水和日晒，脱离了死人的肢体，像一件变色的衣服，穿在无生命的人体上，令她每次醒来都汗湿衣襟。
医生和志愿者们用干冰给尸体降温，防止他们进一步腐烂。空场上的停尸房，如同云雾中的舞台，随着青烟舞蹈着的，分明是手拿镰刀、目光冰冷的死神。口罩已经挡不住的尸臭，夹杂着汗味，让她觉得自己污秽不堪，她最盼望的，是下雨。那时候，她会疯狂地冲到屋外，像沙漠驼队里迷路的人，像快要渴死的人，用嘴唇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迎接着雨水，那雨水，却是苦咸的，因为其中混杂着她止不住的泪水。
好在，雨水和泪水，斯里兰卡一样都不缺。
慢慢地，她已经厌倦了口罩，厌倦了墨镜，厌倦了一切防护，包括防护自己心灵的那一层盔甲。
人们已经清理了海滩，直美却已经清理了凌乱如麻的心境。那个下雪的北京夜晚，那个被碎尸万段的洋葱，她现在看来，有几分可笑。
她疲惫不堪地靠在旅馆被海浪冲得歪斜欲倒的廊柱上，小腿和双脚被海水泡得发白，流血的划痕仍然依稀可辨，手里的香烟烧了一半。她拢了拢被海风吹散的几缕头发，已经全然不是坐在自家廊下精致的花园里抽烟扮酷的那个少女。
她终于承认，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还是和周自横有关。她想逃避，就像周自横逃避她一样。她也想完成，周自横没有能够完成的旅行，做他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想了解这个世界上，他关心的那些角落。
村里小学的女老师远远看见这个纤细的背影，慢慢地走上来，坐下，把几个干瘪的椰子噗嘟一声扔在沙地上。
“还是没有吃东西？”
“嗯，中国救援队的马医生给过我几个方便面，好难吃。”
“你现在变得又黑又瘦，完全像一个斯里兰卡人了，就像我的女儿。”她的丈夫和女儿都被海水卷走了，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直美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我就是你的女儿。”直美把头靠了过去，瞬间变成了靠在秋子肩上的那个小女孩。
“我的女儿，你现在在想什么？”女老师看着直美出神的样子。
“一个中国人，和你一样，是老师。”其实直美想的，是另外一个中国人，远在千里之外。
“周自横，你应该不会看到现在的我吧？如果看到，你会忘了黄慧英，我打败她了！”
直美突然间为自己感到自豪，这是十几天来的第一次，她的思想第一次，逃开那些噩梦，逃开那些无所谓的往事，逃离京都和北京。身边这个穿着莎丽的干瘦女人，让她无比感动，她活生生的呼吸和不断传来的汗味，让她感到亲切、感到温暖、感到无比幸福。还活着，真好。
“我们去学校，我来教孩子们英语吧？不不，你先教我僧伽罗语，或者泰米尔语，随便什么都好！我学得很快的，中文，我只学了1年就会骂人了！不信？你听。”
直美突然跑到海边，伸开又黑又细的双手，像一只拼命飞翔、永不低落的海鸟：
“周自横！你是个混蛋！但是我爱你！我——爱——你——！”
海面上无情的波涛依旧，报以礼貌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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