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四十六）

作者：郭子鹰

李黎这天晚上来给直美上中文课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告诉她：《旅程》读者俱乐部04年春节要组织会员去尼泊尔，带队的，是周自横。

“怎么才能当上你们的会员呢？直美也很喜欢旅行，听说你们的活动很棒的。”直美也学会了不经意地问。

“上我们的网站注册就行，不花钱。”

直美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还是要把这事当面告诉大家比较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二天一早，《旅程》网站的网管登录了后台管理程序，他发现新注册的会员里，有一个是日本人，叫阿波直美，地址是北京的。她报名参加俱乐部春节的活动。

“一日本人，干嘛从北京报名去尼泊尔？我们用的航班不就是从大阪飞上海，再到加德满都的么？”他大惑不解地问李黎，这天她是照例来网络部审查不良帖子的。

“笨死吧你，猪头！从北京去便宜呗。”李黎轻松地开着玩笑，有点一反常态。

当天晚上在直美的餐馆，菜色丰盛。一伙人又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神聊。张伟在那儿秀他的新相机，肆意放毒。他已经能颇为专业地评价相机的水准了。这时轻松，是他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调动几十亿资金的时候无法体验的。

他也到了该享受生活质量的年纪了。

“是不是报名超过16个人就可以有一个免费名额？”张伟颇为专业地问。

“没有，15个现在。”雷克无意间说漏了嘴。

“为什么要16个人一起？我也去吧！”直美的中文，真是突飞猛进了！

“呃……”雷克顿时语塞，桌子下面，周卉在他的大腿上不偿命地狠狠掐了一记，他顿时热泪盈眶，悔不当初。周卉的眼神分明是：80天不准亲我！

“是这么说的，16免一。”

“那我去，正好春节的时候好多中国外地府的同事想回家过年，我打算把餐馆休业几天呢！”直美觉得学中文真好！

“阿波直美！我告诉你啊！”

周卉顿了顿，把气喘匀了，说：

“第一，中文不说‘外地府’，应该是‘外省籍’或者‘外地的’。”周卉一字一顿地说：

“‘地府’，在中文里是地狱的意思。”

“第二，也不是‘休业’，而是‘关门’才对。第三！春节，是北京餐馆最挣钱的时候，你这时候关门，回头一定把肠子给悔青喽！” 小护士慷慨激昂地用“五四爱国运动腔”发表演讲。

“嗯！是很多外地的，同事想回家，过年，然后，我打算把，餐馆，关门，几天。”直美执着、艰难地重复着，字正腔圆，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目光坚定。

“就是这样！不错！”张伟没头没脑地肯定着。

这是自然，直美这么聪明一日本孩子，到中国干嘛来了？

气氛突然静止，仿佛空气里的水汽都要结成冰块，掉进雷克那苦苦的威士忌杯子里。他和周卉的两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无语的周自横和保持微笑的林响泉。

“你也去么？”周卉硬着头皮问林响泉。

“其实也不是挣不挣钱的事。直美他们也该休息一下，这段时间还真挺累人的。北京人吃年夜饭，也很少来日本餐馆。”

她居然笑得出来。周卉觉得，自己真是见着圣母玛利亚或者观世音菩萨了，此刻悬在林响泉头顶上的，那不真的还有个光环么？

“周自横去，是工作去了，照顾他的客人。带个女朋友，客人一定疑心我拿了免费的名额，占了大家的便宜，那多给他添恶心，我不去。”

“那免掉的那一个人的钱……哦！领队是免费的是吧。”张伟继续没头没脑。心想和一个日本小丫头一起去尼泊尔还真是挺有意思。

“不会，我会建议总编室，让他们分摊成本，给大家降价。”周自横这话让张伟很受用，林响泉却丝毫没有。

“如果什么事情都抓紧、都挂心，那样的生活，太用力，也太累了。”林响泉想着，拿起了她的日本清酒。

况且，不是还有个没头没脑、看着直美两眼发直的张伟呢么。她相信周自横，能带好他们。

雷克当时，真被这俩人给镇住了。不过，周自横你装什么大瓣儿蒜？还要和团员分摊“十六免一”，自己出钱去尼泊尔？你才拿几个钱？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一晚，林响泉慢慢地在心里写成一首诗：

听天律

百思不解蛾扑火

徒劳无功雪打灯

得见雁丘祭情死

方知夜沉烛更明

天寒眷炉夏贪凉

杨柳春风卸冬装

与其疑心生厉鬼

不如轻信少年郎

其中“雁丘”的典故，是出自元好问的《雁丘词》，词中有这样的句子：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飞蛾扑火、眷炉贪凉，都是本性使然，但是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的大雁，却着实有点超自然了。不过林响泉，却相信这样的传奇，她不愿意做徒劳无功的雪片。

周自横，小林响泉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