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四十）

作者：郭子鹰

那个周末，周自横要请直美吃饭。这事，他当然要马上告诉林响泉。他们最喜欢在家里宴客。那天作陪的，还有雷克和周卉。

直美全然没有电灯泡的尴尬，一进屋就到处东看西看。客厅里那把从泰国来的藤艺沙发，两头宽大的扶手，像鸟翼微张，倾倒成很舒服的角度。周自横书房里的宽大扶手椅，也是同样的材质和设计。扶手和靠背，更是宽阔得让直美感到舒服。沙发旁边的地上，不经意地摆着高高一摞《旅程》，每期都登着周自横的作品，周自横在上面放了一片薄薄的青石板，只当它是咖啡桌。高度正好。

电脑屏幕上，不时闪动的屏保，是周自横在世界各个角落拍的照片，拍的几乎全是人。

房子的空间很宽敞，这里是北京郊区便宜的平房，周自横执意租的，完全自己出钱。林响泉放任他这样做，因为懂得他。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棵茂盛的石榴树。

甚至连洗手间也让直美惊喜。

洗手盆不是传统的陶瓷或者玻璃，而是硕大的一个砗磲贝，足有小一米的直径。这种贝壳要生长到这种尺寸，可能需要几百年。

“好棒的贝壳啊！”直美指着砗磲下面，问微笑着的林响泉，“这又是什么呢？”

“腌酸菜用的大缸。”林响泉笑出了声，这里面的掌故，面前这个单纯的日本小姑娘是不会懂的。

“自横！你来讲吧，你的创意。”响泉招呼周自横，老夫老妻的口吻。

“哦，这个啊，和日本还有点关系。”

周自横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砗磲贝，还是在日本的冲绳。那儿的纪念品店老板，把一个这么大的砗磲当成托盘，上面摆着不值钱的毛绒玩具。周自横一眼就爱上了。

“做成洗手盆，多棒！”

一问价钱，60000日元！大概合4200人民币。太贵了，周自横只好无奈地放弃了。他回来以后，林响泉听他念叨以后对这个创意大为上心，有机会就到处找，结果，各色贝壳买了一大堆，砗磲没找到。突然有一天，林响泉从福建出差回来，那天下着雨，周自横开的门，林响泉一个瘦瘦的人拉着一个重重的拉杆箱，新买的，周自横以前没见过，但是她头发上的水珠，眼里满足的微笑，他见过。

拉开箱子的拉链，里面除了一个巨大、雪白的砗磲贝壳，别无他物。

“你的行李呢？”

“还在院外，司机车里。”这时候，院外的出租司机等得好心急，把喇叭按得山响。屋子里，周自横正忘乎所以地拥抱林响泉。

贝壳应该是很脆的，周自横怕在上面钻孔会弄碎了它，想了很多办法，从铁艺到木柜，都不是他理想的效果。结果倒是邻居家闲置不用的酸菜缸中了他的意，高度、大小都合适，朴素家常的效果更是让他满意得不行。40块钱买了下来。

他小心、慢慢地在缸底用改锥钻了一个洞。放在地漏上，再把砗磲贝放在缸口上。他琢磨着，打开龙头反复尝试。水倒是不会流到缸口的外面，因为两片砗磲贝壳咬合的地方天生有沟槽，水可以从这里流到缸里，再流到下水系统。但是砗磲贝的中心，总有些水排不干净。

那个时候，林响泉悄么声地走到他背后，“噗”地把一把白色的花朵扔在积水的贝壳里。

“这不就行了？”她忽闪着长睫毛，直直地看着他。

后来他们两个自费去巴塞罗那旅行，朝拜周自横最喜欢的“圣家族大教堂”，高迪作品。在那里，他们赫然在庄严的圣歌声里看到，那里的小礼拜堂入口，也横着这么一个砗磲贝做的圣水盆。不同的，只是下面的支撑架，那是一个精美的铁艺龙爪。

贝壳枝楞的边缘根本不适合用来洗脸、洗头，但是每次洗完手，周自横最爱听流水在酸菜缸里盘桓发出的清脆声响，点点滴滴。他把这声音亲切地叫做：我家响泉。

菜端上桌，一个雪菜大汤黄鱼，一个龙井虾仁，还有一个是周自横自己发明的菜色。他把竹笋、江南的白干和香菇切了，用上好的酱油和高汤安安静静地一炖，再洒上翠绿的香葱。周自横叫它：“馋熊猫”。因为白干和黑色的香菇好像熊猫的黑白配，更何况还有它最爱的竹笋。

林响泉端出来用话梅煮过的黄酒。

响泉想起日本茶道中有品茶、观赏书画的习惯。在直美跑来之前，急就章地写了首诗，挂在不起眼的地方。

故友至

久晴初霾偷笑

无常梦里独钓

作庭煮酒洗砚

偏留落英不扫

“还真有点抗战的味道，但愿不要八年。”当时响泉不禁自言自语。

吃过饭，直美看见屋角的古琴，轻轻抚按着，觉得古意悠然。周自横想到：太公独钓的鱼线、征战沙场的弓箭、偏安一隅的古琴，都有绷紧的弦。

“这张琴和我练习射箭用的弓，都有弦，不同的是，弓弦只有一根，而琴弦，有七根呢！”

这是周自横没有想到的，直美说了出来。

林响泉微笑着听直美关于餐馆的宏大计划，脱口说道：“第一位是选地址，租房子。”

“是啊，很让人头疼呢！”那年头，北京的房价，一路走红。

“我陪你找。”林响泉的提议，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轻轻一拨，像一个挑高的网球，跳在对方界内。

“你们忘了林伟民先生是做什么的了吧？”响泉她爸，是响当当的房地产老板。

那一年，在北京的日本餐馆，多半还是料亭的样子，很贵，多半高高在上，多半合者了了。直美觉得他们应该像日本人经常做的那样，坐下来，那姿势，在中国人看来其实是跪下来。

她觉得便宜的“回转寿司”是个不错的点子。

那一年，2003，美国电影《最后的武士》上演，周自横第一时间看了这部电影，很是喜欢，那里面拼死一搏的劲头，他很认同。“日本人，的确会是这样。”其中对武士和樱花的描写也很传神，为了刹那的意义，日本人舍得放弃一生。但是影片非要安排一个美国人独对千军万马，拼死拯救武士文化，周自横觉得这不过是美国式的妄自尊大。电影的结尾，内森和高子重聚在宁静的乡村，周自横同样不喜欢。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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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