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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隐莲(二十七)
作者:郭子鹰
“直美!直美!快醒醒。”秋子摇晃着睡梦中直美嶙峋的双肩。
“牵牛花开啦!”
此刻,清晨微甜的凉风,正带着昨晚的回忆,吹进日本京都左京区怀石料理店“十二段家 ”绝对算不上宽敞的庭园。石灯笼里的夜烛,已经熄了很久。
“说什么牵牛花啊?这么早!妈妈您,真是女超人!”直美用纤巧的手指拂开乱发,也拂开惺忪的睡意。
在日本所有的都道府县中,京都腔是被公认最柔弱的。如果是男人说来,简直有些丢脸。这语境,活脱如汉语中上海话的地位。此刻,直美的京都腔掺杂着译音和晨昏未分的嘟囔,在秋子听来,却更觉得女儿可爱。秋子看着直美,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到了穿和服、擦官粉、出嫁的年龄。
直美看了一眼屋角的古旧座钟,指针耷拉着八字胡,没精打采地指向7:20。
“牵牛花是见不得阳光的,她只在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时候开放。她不为旁人开放,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偷看,我们这样,算不算失礼呢?赏完花,你可以从容地再回去睡觉。”
“一期一会”。直美是懂得的,说的是生命中的每个瞬间都不会重来,生命如花意十分的时候,应该抓紧时间享受生活。“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其中意境,直美觉得中国的古诗,写得最好。
秋子今天穿了一件素净的和服,跟直美平常看到她围着围裙在店里忙前忙后的样子大不相同。她好像正要出门。
“妈妈您,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想去呢?”直美有些不解。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秋子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人过中年的秋子,是典型的京都妇女,虽然没有沉鱼落雁的美貌,但是平时一身素雅的打扮,颦笑有度,亲切的仪态也颇有引人之处。
秋子受过高等教育,酷爱古典文学,但是因为家境不好的原因,不得不继承了眼下这座颇具古意的餐馆。秋子的丈夫去世得早,她不得不胼手胝足、独撑局面,抚育三个孩子。经过整整十年的惨淡经营和奋斗,餐厅终于有了起色,也有了一点名气。一年前,秋子还向银行贷了款,在北白川开设了一家分店。两个儿子都已经陆续独立搬走,只有直美这个小女儿,还留在家里,时不常,她也会消失一段。
有空的时候,秋子也发展了自己的个人爱好,因为辛苦拼命而变得粗大的双手,也能熟练地刺绣、插花,还能写得一笔漂亮的书法。秋子的字,不像一般日本人的“国字”那般不堪恭维。她书写的几首白居易的诗,就是被日本人大加赞赏的“白诗”,还得过奖。为了写这几幅字,秋子不止一次去过京都一座著名的庭园——江户时代著名文学家和造园家石川丈山的“诗仙堂”。那里有“三十六诗仙”的彩塑,白居易、孟浩然、杜甫……等中国诗人,也位列其中。
日本人猪口笃志曾经说:“不了解汉诗汉文,就不可能了解日本文化的原点和诸相。”不过石川丈山也是日本文人茶道的开山鼻祖之一。茶道,是日本“脱汉自立”的端倪。几千年来,日本一直远远看着海峡的对面,一直在仰望,一直在寻找,一直在追问着“我是谁?”
这会儿,直美没有想到那么多深刻的道理。她心里只想起了雄霸天下的武家丰臣秀吉和寂享草庵的禅意茶人千利休的一段往事。说得是丰臣听闻利休庭园里的牵牛花开得很美。派人传话说第二天要前往拜访。但是第二天当他踏进庭园的时候,却发现翠蔓空寂,一朵花也没有。于是他勃然大怒地登堂入室,手按剑柄。
当他跨进茶室的时候,却发现屋内空无一物,只有一件花器,其中只有一朵牵牛花独自盛放。那天一早,千利休已经将所有的牵牛花摘下,将他们在后室私藏了起来。
“我的那一朵,要为谁开放呢?”直美静静看着庭园。
枝蔓上,牵牛花完全不在乎旁观者的赞赏,自顾自地开放着。
“是喝茶?还是喝可乐好呢?”直美想着,“赏花喝茶最相配了,但是喝茶太麻烦。”直美起身,拿出可乐,又点上一根烟和它相配。
这会儿,母亲出门去了,店里也没有人。这会儿,直美想起了约旦边境上周自横抽烟的样子。这会儿,距离周自横再次出现在直美面前的时候,还有挺长一段时间。
“人生的际遇,有的时候还真是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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