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三）

作者：郭子鹰

周自横用了1/125秒做了决定，用英语说了声“你好！”

直美也用英语回答，所以她的国籍，对周自横来说，仍然成谜。

周自横突然对她的国籍不在意了，倒是又打量了一下她的脸。一张白净、普通的脸，只有一样特别：即便是这样平静、不开口的时候，她的嘴唇，也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泪雨，悲戚尚余。

“你也被拒绝了么？”直美一开口就戳到了周自横的痛处，正中靶心。

“你也忘了自己去过以色列？”他回敬她，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这又何必？

“你从哪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音来。

“北京。”周自横抖了个机灵。

“京都。”直美也是。而且笑得很好看。

“嗨他娘的！”周自横暗地里有点失望，他爷爷和日本鬼子血战八年，还差点被抓去活埋，现在他倒和一个小日本儿同时成了边境沦落人。这真是讽刺，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想。

“嗨！你们！”

那个小胡子卫兵指指他们的方向，又指指叙利亚边境的方向。这会儿，正有一辆老得浑身各个零件都奏着打击乐的出租车，朝这边开过来。烟尘滚滚。

“你们！坐这辆车回去！”

叙利亚士兵仍然是不容争辩的口气，全然不见了刚才独自面对直美的谄媚。

他们点点头，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

车上跳下一个短小精干的阿拉伯老头。他可能曾经帅过，不过一望便知，多年的边境生涯让他变得皮糙肉厚，两只机灵的眼睛滴溜乱转，一脸谄媚。

小胡子示意老司机把车开上地沟，他熟练地照做了。然后小胡子又命令他打开所有的车门、后备箱盖、引擎罩。这一开，不得了，周自横和直美看见车里满满当当塞着的菜筐，土豆、黄瓜、西红柿、胡萝卜、鸡蛋、还有他们看不出所以然的古怪包裹，不一而足。

他们又彼此对看了一眼。

小胡子和另外几个卫兵，里里外外把车厢检查了个底儿掉，老爷出租车不失时机地发出阵阵叮当烂响。卫兵们一边忙着敲打，一边把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的步枪推回屁股后面。司机老头则在一边忙着蹿出去狂追越狱的老母鸡。

卫兵检查完毕，不容争辩地交待着什么，周自横和直美知道，他是在说这两个“不受欢迎的人”。老司机灵活地耸耸双肩、摊开双手、又点点头，还顽皮地啪地打了个立正，把手甩到眉头上，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露出一口烂牙，笑了。

小胡子和他的同事面无表情地走开，头也不回。

周自横和直美将要离开，而他们，必须留下。

“欢迎回到约旦！”

司机老头骄傲地拉开吱呀作响的车门，又笑了。直美看了老头一眼，又望向周自横，询问的眼神像极了一条正在看电视的小狗。

周自横指指车门示意她进去，随后也利索地收拾摄影包挤在直美身边，半个屁股悬在车座外边，放了个响屁。

直美没给他留害臊的时间，极爽朗地大声笑了。她背对着叙利亚的方向，高高地举起右手挥了挥，大声说：

“再见！大马士革！”

司机老头也配合演出，大笑着讽刺周自横：“你的发动机是涡轮的吧？”三个人笑成一团。老爷出租车像一条准备上路的老狗，抖了起来。周自横顺势靠向直美的身体，抬手把正要倒向她的鸡笼子推开。

直美觉得车厢里热力十足，心情稍微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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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