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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杜赖,你触不到的,并非不重要
文、摄影:郭子鹰
“我想做一名医生。”
一个15岁的黝黑少年,挥舞着干瘦的手臂自顾自地述说,双眼直直地看着我,仿佛面对的,是什么他看得见而我看不见的东西,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那时候,马杜赖酒店的天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能听见厨房里忙碌的厨师发出的炒勺与铁锅碰撞的声音。远处米娜克希神庙魁梧的身躯,正从第一缕晨光照耀下慢慢退却的云影中渐渐浮现,不怒自威的表情,让我感到一切神话都有无可辩驳的真实性,潮热的空气透出令人微微战栗的寒意。
“你一定会成功的。请先给我来一杯冰水,谢谢!”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打发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年,还是我自己不请自来的混乱念头。那时候我刚刚从开了一夜空调的房间里爬上顶楼的餐厅,牙都还没刷。
我相信并行存在的异度空间,我相信有截然不同的、我触不到的世界,现在,它突然对我打开了大门,任我偷窥其中的异象。
马杜赖混乱嘈杂的城市天际线横陈在眼前,耳边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的哭泣,那是忙碌凡人的争吵和叫卖声,还有不远处火车站里传来的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尖利摩擦声。因为没有酒店里其他游客油滑的美国式英语和穿着亚麻衬衫或者T恤的身影打扰,我本可以放任自己的头脑幻想这个晨昏未分的时刻会显现出怎样的神迹,但是,这个少年无声地出现在我身后,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也许,每个大胆、坦白的梦想本身,就是神迹。
游客们来这离家万里的遥远所在,到底是为了看到让自己感到全然无助的另一个世界?还是旅游网站上耳熟能详的景点写真?哪样,才是实现了自己的远游梦想?我们,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深深、执迷地需要梦想?
小男孩怯生生地拿着冰水,走回我站立着远眺的地方,我知道,只要我随便对他说些什么,便会听到一长串故事,诸如他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家里有11个弟兄姐妹,母亲在生病,所以他想当一个医生,在印度,如果你有强健的身体,能打板球,并且有足够的运气,就能称为明星和富人,但是他没有,一样也没有,所以他梦想成为一名医生……事实上,后来我也听到了那些。但是那个当下,我只是望着他,看到了他青涩的微笑,看到了,他一息尚存的灵魂。
我微笑着递上卢比,肮脏、破旧的纸币,指给他看,正面的甘地肖像,那个为了灵魂舍弃肉身的干瘦老人。
有很多次,我见过这样的灵魂,其中一次,是在巴基斯坦山区,白沙姆的星空下。一个穿着长长披纱的少女,走到一群守在三脚架旁边,用相机和摄像机对着天空企图慢慢吞下整个星空的人身边,很显然,她把我们当成CNN了,她说:
“我想做新闻记者。”
竟然从容地,把纤细的小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轻轻握了一下,“很高兴认识您,女士。”我当时谦恭的微笑出自真心,她冰凉的汗水浸透了手心。
当时有一串雪山,在远处微笑。
每个人都有一长串故事,当他们还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长串沉默,当他们渐渐长大。
我的古怪念头跳到更远的地方,有一个头发微秃、目光并不友善的老头叫做海德格尔,他说:人是被抛入世界,身不由己来到世间,能力有限、处在生与死之间、对遭遇莫名其妙、在内心深处充满挂念与忧惧而又微不足道的受造之物。他们处于众人之中,孤独生活,失去自我,等待良心的召唤。
远处,是高不可攀,密不透风地站满了神明,让人眼花缭乱的米娜克希神庙的高塔。正是这些注定会消失无踪、无助又无辜的受造之物们,建造了高塔,是他们创造了神明?还是他们受到天启,看到了神明?我不知道,因为他们触到的,我还没有。但是我相信,你触不到的,并非不重要。
每个人都希望被看到,希望有人见证自己,曾经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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