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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血色湘西》第四章(二)

(2008-11-10 11: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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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文化

分类: 小说连载
麻溪铺一大两小三条河街,最大的便是临青岩河的这条。
  这河街宽有一丈八,长有七八十丈,最东头出镇的街口子边有座两层高的吊脚茶楼,从二楼窗户居高临下望出去,由东向西,一条河街便可尽收眼底。
  太爷推开茶楼二楼窗户的时候,河街上已经扎堆结伙满满当当都是人。
  --都是他竿子营九弓十七寨精精壮壮的汉子,提的提棍拿的拿刀,随了各寨的寨首,一团团一堆堆,从街头到街尾,怕不拥了有千把人。
  二三十个团丁背了钢枪,散在沿街各个高处。
  茶楼下面,还有十几团丁簇拥着腰挎双枪的耀武,卡在街口。
  ――从“沅宾来”客栈往东出镇,这条河街是必经之路。太爷心里清白得很:今天的名堂不出则已,要出,必出在这条街上。
  看看自家人手已经齐崭崭架起了场合,太爷便隔起窗户向楼下的耀武端了端手里的茶碗,耀武就点一点头。
  放下茶碗,太爷慢条斯理刚要坐,收了一半的目光却突然一直:
  远远的人群里,一个戴斗笠的汉子佝头缩背,刚刚挤到街边墙角角里蹲下--虽讲只是人群里一晃,虽讲从上往下看不见那人的脸,但那身形却是那样熟悉,一眼就让太爷认出了那是哪一个。
  --这个人如何会拢到这个场合里来?
  太爷就觉得今天的怪事真是越出越多了。
  其实田伏秋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还要来拢这个场合的边。
  他本来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找到穗穗、六伢子就赶紧走,绝不在麻溪铺这个是非之地多留一脚。本来嘛,几个下江客关他么子事?何况,就算他吃多了盐菜操淡心,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帮不上人家半点忙了。
  但他偏偏就觉得心里悬吊吊的被什么东西牵住了,偏偏就打发了穗穗他们回舅舅家,自己却脚不听使唤般跟着人群,鬼使神差凑到了这个他本来躲都躲不赢的场合,仿佛只要他守起这里亲眼看着,那些不该出的事情就真的不会出一样。
  靠起墙角角蹲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个不懂事的细伢崽。
  还是走吧,莫呆在这里发蠢气!
  他在心里硬硬地这么提醒自己,一连提醒了好几回,正当拿定决心要起身时,街西口子那边,却传来了马蹄和人声:“让个路让个路,劳驾让个路――”
  田伏秋就晓得晚了,该来的已经来了。
  拐进河街的,正是汪兆丰的商队。
  急匆匆收拾了东西结了房饭钱,急匆匆搬了货上马背,商队上下早已顾不得驮货的马一匹匹腿软脚软并未好利索,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只剩了一个心思:赶紧赶紧,赶紧逃离这个让人吓心吓胆的镇子。
  “借过借过,劳驾让个路......
  出门起,两个开路的保镖便一路口不停地吆喝,只恨前头挡路的行人让得慢。
  一路穿过两条巷子,刚拐过弯,保镖却突然停住了口:
  --他们的面前,赫然是整条河街,赫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
  ――不用他们喊,面前,众多的人已经自动地、默默地两边分开,自动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商队就往前走。
  越走就越不对味,越走心里就越发毛。
  --沿街而行,一路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目光,居然没有一个往他们身上看一眼,好像他们十几个人根本不存在。
  所有的竿民都默然无语,一张张脸上都面无表情,好像一堆泥雕木塑般站在街边发呆,偏偏每个人的手边身边,都放着腰刀、棍棒、火铳、梭镖.......
  只有几个女人急急地抱起门口玩耍的细伢崽,躲进了房。
  只有沿街的店铺急急火火一家家关起了店门。
  偌大的一条街上,突然那样安静,安静得只有商队的马蹄声如此清晰。
  林湘君、汪兆丰、保镖、伙计们……商队的每一个人脑壳上突然都开始冒冷汗--眼前这宁静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让人从心里往外一阵阵地直发毛.......
  就在这一片让人发毛的宁静中,商队走过大半条街。
  前头,本来人群纷纷让开的街当中,却突然孤单单立了一条一身黑衣的高大汉子,抱着一双手臂,背向商队,拦住了去路。
  朱彪就喊:“这位老乡,劳驾让一脚……”
  不等他讲完,汉子突然转身,亮出一双驳壳枪,对天“砰、砰”就是两枪!
  --这汉子人人见过,正是刚刚在青岩潭赛了头名的石三怒!
  枪声起处,轰然一声,整条街所有本来不动的人都动了――
  ――所有的竿民同时抄起了家伙。
  ――所有的团丁同时端起了枪。
  ――茶楼上,十四太爷端起了茶碗。
  ――茶楼下,耀武一把就扯出了双枪!
  比他们更快的是另一帮人――那是推车的、挑担的、下棋的、打牌的、打卦算命的、摆摊做生意的、靠在街边昏昏打瞌睡的……几十个早已混迹人群中的汉子同时涌上,鸡公车下、杂货堆里、竹席筒中......几十条枪同时拔出,一齐对准了商队!
  两个保镖条件反射般就拔枪,朱彪一把掀开打头的马上盖起的毡布,枪口往马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老马勺脑壳上就一顶:“都莫动!哪个动我打死……”
  没等他喊完,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一颗子弹迎面射来,正中朱彪的手腕!
  ――开枪的是当头堵路的石三怒。
  另一枪却是从后面响起,正中另一个保镖的后脑勺!
  ――开枪的,是坐在滑竿上的麻大拐子。
  满条街就响起了麻大拐子嘶哑哑扯腔扯调的鸭公嗓子:“我是排帮的麻大拐,今天借贵宝地发个下江财,同各位乡亲无关,诸多打扰,烦请避让――”
  茶楼窗口,太爷一双眼睛狠狠镇住了就要冲上去的龙耀武。
  --他手里的茶碗还端得稳稳的。
  河街上,众寨首也无声地用手势制止着本寨的青壮。
  ――他不动我,我不动他,这是太爷早就立下的章程。
  所有的竿民、团丁默默向后退开,商队的四周,只剩了几十名排帮帮众团团包围。
  卟通一声,汪兆丰双膝一软,便跪翻在了地上:“莫开枪!莫开枪!饶命啊,莫开枪!”迎着数十管黑洞洞的枪口,十几个伙计吓得或跪或蹲矮翻了一片,一双双手纷纷举过了头顶。
  “四方乡邻行方便,麻某这里多谢了。”
  麻大拐子收了枪,先四四周周客客气气向竿民们抱了一圈拳,这才手一挥:“排帮的兄弟伙,河神爷爷送元宝,捡起走人,莫耽误了四方乡亲过节喽――”
  帮众们便齐齐应了一声:“多谢河神爷!”两名帮众先上来解开了老马勺,石三怒把枪一收,上前就要牵驮货的马。
  街边墙角角里,一直埋起脑壳蹲在人后的田伏秋便微微叹了口气。
  --从商队走进街口,他就一直悬着一颗心,虽然他心里明晓得,该出的事,他就是再想一万遍莫出,也终归躲不脱。现在该出的已经出了,他也亲眼看到了,当此情景,他还蹲起这里做什么,等菩萨显灵么?他只觉得今天的自己真真是像个三岁细伢崽般幼嫩得可笑。
  压低斗笠,他起身就走。
  便在他脚步刚刚迈出去的那一刹那,身后却传来一个喊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喊声:“谁都不准动!”
  ――田伏秋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不光是他,满街上所有的竿民、团丁,就连所有的排帮汉子都愣起了:
  ――迎着枪口,拦在石三怒面前的,居然是商队中那个惟一的女人林湘君:“这是省城各界为难民募捐的抗战救济物资,谁都不准动!”
  石三怒一时僵在了原地。
  他想不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敢拦他。他更想不到拦他路的居然会是一个女人。
  那一刹那,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后面传来了麻大拐子嘶哑哑的声音:“我管你么子物资,到了这里就是麻爷的――不想死,就给老子滚远些。”
  汪兆丰吓得脸都发了青,跪在地上直扯林湘君的衣服角:“林小姐,快让开啊!你不要命了?”
  林湘君居然一步不退。
   “嘿嘿,还真的有不怕死的啊?”麻大拐子拐杖一敲滑竿边,四个抬竿的赶紧落了竿,他拖起拐脚一歪一瘸拐上来,一双眼睛眯眯地扫了一眼林湘君,口里就喊,“伢崽――”
  “阿爹……”石三怒明显在犹豫。
  麻大拐子不耐烦了:“动手哇!”
  迎着他狠煞煞严厉的目光,石三怒握住了枪。
  他看到眼前的女人脸孔刷刷白嘴角直打抽,一身上下更筛糠般抖得衣服裙子都在扯起颤,明摆摆吓心吓胆怕得魂都快吓散了,奇怪的是那一双眼睛却全不退缩,反而直直地迎起他,直直地透出一股子讲不出的味道,让他一眼就晓得了:这女人就是死,也不会在他面前退一步!
  迎着这双充满恐惧却又全不退缩的眼睛,他居然怎么都举不起枪来。
  “怎么,下不去手了?”麻大拐子一把抢过了儿子手里的枪,“吃了我排古佬这碗饭,心就得比岩头硬!阿爹给你做个样子,好好学起!”
  他抬枪就对准了林湘君的眉心。
  就在这时,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有个人一步拦在了林湘君的前面:“好歹一条人命,莫着急下手吧?”
  四四周周的人都不由得一愣,五叔、众寨首和雷公寨的青壮们首先惊圆了眼睛。
  “伏秋?”茶楼上的太爷也是一惊,不敢相信得都念出了声。
  ――低低的斗笠压在眉毛一线,这闷头缩脑佝起个身子拦在麻大拐子枪口前的,正是田伏秋。
  “哪路的神仙下错了凡,管起麻爷的闲事来了?”瞄着眼面前斗笠下只看得到鼻子以下的小半张脸,麻大拐子懒洋洋开了口。
  闷起脑壳,面前的汉子笨声拙气语不高声好像话都讲不蛮利索,却偏偏一字一句透着一股子分量:“我是哪个不打紧,麻爷吃的这碗饭,旁人原本也管不着,只不过,河神爷有河神爷的规矩,杀人不抢货,抢货不杀人,货如今摆在麻爷面前,何必还硬要人命呢?”
  “你没长眼啊?不是麻爷爱杀人,是她自己嫌命长要挡麻爷的路。”
  “一个女人,又不是真拦得麻爷住,拖开一边就是了,留人一命,也是替河神爷积德嘛。”
  “嗬嗬!”
  麻大拐子便笑了,“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跟麻爷教起规矩来了?”
  面前的汉子还是那样闷闷的,只看得到嘴巴不紧不慢地动:“不敢,这碗碗饭有碗碗饭的规矩,麻爷是明白人,哪里用得着旁人教?”
  一丝杀气蓦然掠过了麻大拐子眯起的眼睛:“麻爷呢,是不用人教,不过,麻爷手里这个兄弟倒想教你个规矩――”
  手一抬,他举枪对准田伏秋的脑门。
  --当起这满街的人山人海,若不当场要了这不长眼的汉子的命,他麻大拐子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他的枪却不曾响。
  不是他变了主意,而是没等枪响,一旁先传来了呛啷一声拔刀的声音。
  ――那是五叔头一个拔出了腰刀。
  紧跟起呛啷啷拔刀声响成了一片。
  --那是十几个寨首纷纷亮了家伙。
  茶楼上,太爷手一倾,碗里的茶水也泼出了窗口。
  ――早就心燎火烫在等阿公发令的耀武也一把举起了双枪。
  一片沉甸甸的静默中,只有脚步声杂乱而细微――仿佛平地生起一道人墙,成百上千的竿民汉子默默地、不约而同地操起了家伙,随着一众寨首,无声地围拢上来,无声地站到了田伏秋的身后,站到了排帮汉子们的四四周周。
  棍棒、腰刀、火铳、铁鞭、团丁的步枪……排帮汉子们的四面八方,刹那间到处是举起的武器。
  几十条汉子猝不及防,慌忙掉转枪口,与四面黑压压涌来的竿民们对峙。
  风云突变,满街杀气,一触即发!
  眼睛里凶光暴闪,石三怒一把拔出了另一支手枪!
  ――面对林湘君他下不得手。
  --面对比自己人更多势更壮的上千对手,一股子凶横气焰反倒腾地烧红了他的眼睛!
  假如不是麻大拐子眼明手快按住他的枪,只怕田伏秋马上就要做他枪下之鬼,一条河街也马上就要血流成河。
  但麻大拐子不是石三怒。
  他是江湖风雨几十年的排帮大扛把子,他不能像十八岁的嫰伢崽那样冲动。
  ――论人手,竿子营九弓十七寨,当然比他排帮多得多,但排帮有百把条硬火快枪,龙家最多不过四五十杆,其他都是粉枪火铳棍棒大刀,论枪火,是他排帮强。
  更何况排帮做的是龙王爷口里讨饭吃的买卖,几百弟兄都是脑壳悬起裤腰带上的角色,论狠论蛮论不要命,竿子营哪里比得他们?
  所以他早就猜准了:只要他不碰龙家,十四太爷不敢跟他讲狠动硬。
  他猜不到的是有人居然敢站出来跟他叫板。
  他更没猜到,就为了这么个佝头缩脑连脸都始终不敢抬一下的闷汉子,龙家和十七寨的上千竿民居然都肯豁出命来!
  而他今天本没打算跟龙家干大仗,只带了六十个弟兄下山,山上惟一的一挺捷克机枪也因为太重没背起来,真要动了手,竿子营固然死伤不会少,他的六十个弟兄只怕更会一个都回不了水寨。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能为了一口气赌出这么多兄弟的命!
  打量着眼前斗笠下的那小半张脸,麻大拐子缓缓放下枪,倒浮出了几分笑:
  “原来还是个角色?麻某倒看走了眼――兄弟,冲你这份胆色,麻某今天就给你个面子,货我带走,人你留下。”
  斗笠下的那张嘴巴就道了一声“多谢”。
  麻大拐子手一挥,几个兄弟上前便牵马。
  谁都没想到,那个林湘君居然还不肯罢手,一把抓住了马缰:“不行,这些货不能动!”
  “林小姐,算了!”汪兆丰急得都要求爷爷告奶奶了――这个林湘君,怕是疯了不成,一点货总比不得命要紧啊,“就当破灾消灾,算了算了……”
  连田伏秋都开了口:“林老板,你又拦不住,何必呢?”
  林湘君死攥着缰绳就不松:“别的都算了,这匹马上的货,我死也不能给他们!”
  没想到麻大拐子倒大度:“不就是一点货吗?麻爷既然给了面子,就给到底--这匹马留下,其他的带走。”
  帮众们就牵了其他的几匹马。
  四四周周,竿民、团丁无声地给排帮人马让开了一条路。
  所有的枪都放下了,所有的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一场大祸事总算是过去了。
  田伏秋也便闷起脑壳退向一旁。
  身后,却传来了麻大拐子的声音:“兄弟,就这样走了?”
  田伏秋站住了。
  “要走也要报个字号吧?”
  田伏秋没有回头,背向着麻大拐子:“山里人,谈得上么子字号?不必了。”
  “话不是这样讲,麻某给了面子,总该晓得给了哪路的豪杰。”
  “我一个草民百姓,哪里算得么子豪杰?无名之辈,就不叨扰麻爷的耳朵了。”
  田伏秋一边讲,一边低起脑壳就往人堆里走。
  麻大拐子就走向滑竿,一边就阴嘲嘲地笑,阴嘲嘲扯腔扯调地丢出了一句:“瞎猫赖狗子它也有个名姓!怎么,敢替人出头,不敢留个字号,竿子营就出这号脓包角色?”
  一句丑话让所有的竿民顿时都黑了面孔。
  三官寨的寨首石老月头一个忍不住了,看田伏秋还闷起个脑壳没有答话的意思,索性扯开嗓子就代他喊了出来:“他是雷公寨的田伏秋,我们竿子营头一号的好汉,怎么样?”
  正要上滑竿的麻大拐子全身便是一震!
  正要走入人群的田伏秋也站住了。
  缓缓地,麻大拐子转回了脑壳。
  迎面,是田伏秋平静如水的目光――他终于转过了身,终于头一回抬起了一直低在斗笠下面的头。
  盯起这双眼睛,盯起这张脸,盯起这个人,麻大拐子的目光是那样专注。
  --十六年了,十六年来,他一直以为,这个人就算化成灰自己也会认得,但现在才晓得时光原来真的会淡漠记忆。十六年来他天天要想起这个人不晓得好多遍,但今天跟这个人面对面这样久,居然就不曾认出他来!
  假如不是看到这张脸,这双眼睛的话。
  还好老天有眼,让人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让这个人想躲躲不脱,让这双眼睛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田、伏、秋!嘿嘿,田、伏、秋!”
  麻大拐子突然就笑了,笑得那样地亲切,好像眼前站的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亲到了骨头里的一个亲人!
  转身,他坐上滑竿,手一挥。排帮汉子们簇拥着他而去。
  身后,田伏秋目光淡然,平静得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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