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鬼事（二）

在人类的社会中，你可曾拥有这样的朋友？忠诚，对人类而言，只是一个词汇，但是对犬科动物，那就是它们一生恪守的誓言。永不背叛，至死不离，是上帝把这种生灵赐予人类做朋友。

白    犬

前天看到一段视频，一条白色小母狗被车撞死在马路上，一条黄色小公狗不离不弃地努力想唤醒同伴。视频不长，但感人至深。狗是有灵性通感情的动物，这让我想起记忆中赵二叔的白犬。

赵二叔住在村子最东头，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不是本地人，据说老家在山东，在原籍犯了事，来草原上躲灾的。他学过兽医，来这里后经常给牧民的牲畜看病，还帮汉民干些劁猪骟狗的活。村里人帮他在村头垒起两间干打夯的土坯房，在这里定居下来。

在村民眼里，赵二（村里大人孩子都叫他赵二，唯独父亲让我叫他赵二叔）是个有点神秘的怪人，村里人都有点怕他。赵二叔终身未娶，身宽体阔面白无须，我常常见他用两枚五分钱的硬币把胡子夹干净，弄的下巴铁青。

村里人怕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非常狠，他的很多习惯都与我们草原上不同，村民怕他和他杀猪杀狗的方法有关。他杀猪时从来不用帮手，他会把猪赶到太阳地下，用手给猪挠痒痒，没几下猪就舒服地吭叽着趴下来，这时赵二叔就从腰里抽出一把半尺长的薄刃尖刀，迅速地插进猪的肋下。猪负疼狂奔，猪血一股一股地喷的满院子都是，场面很血腥。片刻，那猪就血尽而死了。

赵二叔杀狗的方法更残忍，通常村里人杀狗都是把狗吊起来用水灌死，然后割头扒皮。赵二叔杀狗前总是在院子里烧上一锅开水，把狗的四个蹄子捆在一截木墩子上。他杀狗是不扒皮的，他用葫芦瓢把开水一瓢一瓢地浇在狗身上，每浇一下，狗就用力嚎叫，拉出很多屎尿来。那狗叫声常常让我做恶梦。

此夜，阴风瘆人。

村里人因他行为怪异就远他。只有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不顾家长的吓唬，总是跑他院子里玩。赵二叔很喜欢小孩子，平时衣兜里总是装着几个糖块，一见到我们就分给我们。分完糖我们往往并不一哄而散，而是留下来听他讲故事。赵二叔就端个大搪瓷茶缸子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岳飞传、七侠五义。暖光漫漫的屋檐下，我们围坐一圈，听他天南海北神采飞扬说书。

是日，暖气逼人。

扯的太远了，回过头来说白犬。赵二叔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条小白狗，悉心喂养。我老家那里，村里一直传说白狗有灵性，很少有人养白狗。可是赵二叔不管这一套，他把小白狗养的皮光毛顺肚皮滚圆。自打养了这白狗以后，就再也没见赵二叔杀狗了。平时他几乎和这狗情同父子，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如此过了有十来年光景，在我考上初中去和赵二叔道别时，他感叹道：“真快呀，我刚见你时你才三岁，现在也成了草原上的棒小伙子了”

我听了不以为然，只是开玩笑地说：“这条狗也老了，我来时它都不理我了”

那一刻我第一次在赵二叔的眼里看到了沧桑，他也老了，眼光都暗淡了。

暑假我从学校回家就听说赵二叔前天得急症死了，晚上就听那白狗不停地哀号，声声悲切。妈妈告诉我：“已经好几天了，这狗通人气呢，你赵二叔没那天晚上就开始天天蹲草垛上冲着月亮叫，许是要疯了。”赵二叔这个人生前没亲人，到是这狗对他忠心耿耿。

接连几日村里人让这狗叫的人心慌慌，就有几个年轻提了棍棒把那白狗撵走了。接下来两天都没再见那白狗的影子，人们想着它可能跑掉了。那时我胆子很大，不象现在胆小如兔子。我就偷偷一个人跑到赵二叔的坟地上去看，走近了却发现那白狗就卧在坟前，已把坟头的土掏了个半米深的洞，我记起妈妈说这狗许是疯了，就不敢靠前。叫了父亲来看时才知道这狗早已经死僵了。父亲把狗埋在了赵二叔坟边上。

父亲说赵二叔在山东老家是有妻儿的，那个疯狂的黑白颠倒的年代里，他失手打死了人，被迫背井离乡逃到这里。他本来年初时已经决定回老家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与他相伴十余年的白狗。他把狗托付给父亲，可是这狗死活不肯离开他，就是用链子锁了来，也让他把链子挣断跑回去了。赵二叔因此忧心忡忡，起程的日子一拖再拖，终是没有回去。

在赵二叔死后，父亲按他留下的地址给他老家写了一封信，几年后突然收到他妻子的回信，信上说不久就带着赵二叔的儿子来迁坟。

赵二叔的妻子我见了，长的娇小，一口山东话，他儿子到是长的与他极像，虎背熊腰甚是强壮。闲聊中我说了白狗的事，竟惊得他妻儿张大了嘴巴。原来，他老家村里的一条黑狗下了一窝狗崽中，竟有一条白狗，当地人都认为不吉，只是赵二叔的儿子抱了回来，算算日子此事应该就在赵二叔那白狗死后没几天。赵二叔的儿子说这狗抱回来后，极通人性，几次搬家后它居然都自己跑了来，不离不弃。

这两天在看《藏地秘码》，里面卓木强巴有这样一段话：你可知道，狗的智商相当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它们能听懂并记忆两千到三千个单词，毫无疑问，它们也可以理解一些简单的词句，并可以通过人体气息的分泌感知人的情绪，忧伤，高兴，愤怒。我很幸运选择了与它们做朋友，我从未见过一种动物具备如此的优点，它们忠诚、机灵、友好、温驯，认定了主人，便一生也不会改变。不少小狗是出生不久就离开了母亲的，所以人类主人在它们眼里，就是母亲。不管这个母亲富裕还是贫穷，善良还是凶恶，它们都会至死相随，永不离去，除非主人是要离开它们。

在人类的社会中，你可曾拥有这样的朋友？忠诚，对人类而言，只是一个词汇，但是对犬科动物，那就是它们一生恪守的誓言。永不背叛，至死不离，是上帝把这种生灵赐予人类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