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狗舔过的西红柿

                                           文/任夜辰

 

 

 

1

电话打来的时候，陈阳盯着座机，听了会儿铃声。他不想接电话，但是他还是伸手接了，白天三十二次，夜晚十二次，直接影响到睡眠。他已经失眠了十三天。电话一接通，那边就气势汹汹，“你这人有毛病吧你？”，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

你告诉她，我明天就去。陈阳没耐心听她啰嗦，果断地打断她的满腹牢骚。他知道电话是医院打来的，第一次他接这电话的时候，对方就说了句“你好，我是协和医院的，你的妈妈……”，就被他挂断，此后十二天，电话每天打来，他都没再拿起电话，其中有一天直接拔了电话线，回到公司立马被老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关键时刻找不到他。挂电话的时候，陈阳还不无玩笑的问对方一句，她在医院还没死吧？

 

2

陈阳四岁的时候，死了妈妈。那时候他所在的淡远镇，刚刚被开发出来，外地的老板，开着汽车，抱着二奶，成群结队的过来。陈阳的妈妈就死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的，据说脸在地上拖了二十多米，已经面目全非。彼时还没有手机，大哥大只是有钱人的修饰。两天之后，爸爸才得知死了妻子，带着陈阳去认领，就一罐骨灰。陈阳那时候刚到不要妈妈就要玩的年纪，见到骨灰，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劲的傻笑。

你要哭。爸爸看到他的样子就来气，警告他说，再笑我就抽你。

陈阳不知道危险，还是咧着嘴，看着爸爸一脸的怒气，和挂在眼角的泪珠。

爸爸恼羞成怒，啪啪两巴掌就打在陈阳脸上。

陈阳哇地一声就哭了，哭了一会儿他就又笑了，他问爸爸，糖呢？

爸爸对他吼，没有！

陈阳又哭，又是打滚，又是踢鞋，因为以前挨打，一哭就有糖吃。他看没人理他，安静的擦完鼻涕，又笑了。

 

3

陈阳出门的时候，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去？他内心深处是不想去的，但是医院告诉他，“快不行了”。他忽然又觉得很有必要见她一面。他想，当是为爸爸看的。这样想着，他感觉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坐在马路边，抽完一支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这个冬天还不太冷。马上就快过年了，硬是不下雪，没一点儿年味。

 

4

陈阳六岁的时候，爸爸也死了。那时候他刚上学，懂了点儿事，知道爸爸再也见不到了，不需要人提醒，想着想着就哭起来。此后他跟他后妈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妈比他大十五岁，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家里，他叫她姐姐。爸爸听后，过来拍拍他的头，说，不对，应该叫妈妈。他那时候出奇的安静，没有反抗的就叫了声妈妈，以至于让他后悔了二十年。后来爸爸也没让他叫了，他就乐的支支吾吾，再后来，她知道后妈的名字，背地里叫她木头，因为她的名字叫刘林，实际上是刘玲，他认识的字还不多。

八岁的时候，陈阳被学校赶出，因为他没交学费。回去之后，他大哭一场，又大闹一场，连他的火车玩具都摔了，“我要上学”，他就一句话。

刘玲紧紧巴巴的找不出钱，找亲戚，没人理，找工作，没文凭。

等陈阳上学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

 

5

他转了几圈之后，觉得没意思。可也不想太早去医院，他要去的越晚越好，那就有理由离开，太晚了，坐不到末路公交啦。他觉得应该提点儿东西，不能太丢份，就转进水果市场，苹果橘子各称了四斤。其实刘玲吃不了这许多，主要是他买着走路上吃的。

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天刚刚黑。

 

6

二十五岁那年，他说要带着女友回家。刘玲很高兴，大清早就出去买菜，忙到下午三四点，还没忙完。陈阳回去的夜晚，敲门的时候就七点了。那时候刘玲正在炖肉，腰力缠着围巾就出来了，说快进快进。就要引着她们进去。陈阳抬脚就进门，听到两个女人都啊了一声，然后刘玲就对着女友大叫，你出去，出去！

他不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让她出去！

 

 

你没毛病吧？

我就是不让她进我家门。

我让她进来关你屁事儿？

就关我事，你跟她在一块儿，就关我事儿。

嘿，我看你是疯了。

我没疯。

我就要跟她一起。

那你就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

他话没说完，女友就跑了。他去追，怎么也追不上，此后再没见过她。然后他再没回过家。

 

7

他问清病房，推门进去。

刘玲看见他，显得很激动。

他蠕动的移了过去，看着她，老了，满脸的皱纹。

她让他坐下，说，我快不行了，过不了今年。

他嗯了一声。

你还在恨我？

他摇摇头。

别骗我了，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来，说明你还恨我。他想说点儿什么，她又说起来，你爸临时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

别说了。他说，想着找什么借口离开。

事后我又找过她，是我叫她不要找你的。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的女友不是好人，不适合和你过日子。

他顿时铁青着脸，凭什么这么说？

我以前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他摇摇头，从没想过。

那年你上学没学费……，我是被狗舔过的西红柿。说着哭了起来。

他脑子嗡的一声。

我的床头有张照片，你拿去看看吧。

说完她咳嗽了几声。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抽出照片。

照片上是许多女人，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的女友和“木头”。

这不是真的？他站起来。

窗户被风吹的啪啪作响，他跑出医院，地上一片白色，雪已经很大了。

 

注，被狗舔过的西红柿是妓女的暗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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