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园子，再次回到屋前时，已是华灯初上。父亲、母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不时，有阵阵浓郁的油香味扑鼻而来。透过敞开的窗，我看到，一人在灶台下生火，一人在灶台上炒菜，嘴里还在交流着什么，很是默契。

    月月从我母亲手中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后，也被大伯领走了。屋前的场地上归于平静，只有“阿灰”迈着“梅花”小脚在游来荡去，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阿灰”于此而流连忘返的目的是非常明显的。它是在等待，等待我们开饭，等待我们从饭桌上扔下它渴望的东西。

    据父亲说，每到吃饭的时间，“阿灰”就会跑来，象是事先它已经调查过、计划过似的，从不出差错。等到开饭时，它就围着桌边不停地转悠，不时地还递一个企求的眼神给你。直到你吃完了，收拾好碗筷，抹好了桌子，它才会悻悻地离开。

    很快，母亲的菜都烧好了，粽子也煮熟了。一一地端放到桌上后，便招呼我吃饭。“阿灰”的耳朵很灵，反应也很快，我还没有抬脚，它已一个箭步跑到桌子下。我笑，这狗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灵了？仿佛能听懂人的语言呢！

    仅是三个人的晚餐，可是母亲仍然端上了五六盆热菜，有荤，有素，也有汤，几乎占据了半个“八仙桌”面儿。我埋怨母亲，不该如此浪费。母亲笑着说：“多吃点吧，吃不了就放进冰箱里”。

    其实，母亲不知道，在尘世间飘荡十多年来，我已经厌倦了大吃大喝、歌舞升平的生活，而渴望粗茶淡饭、宁静清闲的日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看着一天一天崛起的肚皮，我常嘲笑自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转而又想，我不吃可以，但不能影响父亲、母亲。他们平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每天吃的、喝的都是些什么？一日三餐会有如此丰富吗？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太了解我的父亲、母亲了，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了一辈子！而如今，该是鼓励他们好好地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在我的家乡，经济还不是很发达，条件也不是很富裕。所以，乡邻的家中，一般是很少用冰箱的。一是因为没有多少食物需要储存，二是因为冰箱耗电太多，三是因为购买冰箱一次性投资较大。而我母亲的小冰箱，是我前年大规模购买家用电器时顺便捎带的。

    晚餐的主食便是粽子，母亲亲手采的粽叶，亲手割的香草，亲手包的粽子。是我最喜欢的白糯米、蜜枣馅的小脚粽子。

    我工作后不久，家里就不种田了，也不生产糯米了。一是因为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荷锄把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劳动，已是力不从心；二是因为种田的成本越来越高，而粮食的价格多年来又徘徊不前，故而种田的效益是极不理想的；三是因为我的工作还不错，一年的薪金，据父亲说，足以买下全村的田地收获的粮食。所以，也无需他们再“流汗又流泪”了。

    吃着香甜的粽子时，有点奇怪糯米的来历，便问母亲。母亲说，糯米是邻村一位叫“羊子”的乡亲送的。

    事情是这样的。年初的时候，父亲把我以前带回家的一套军用雨衣送给了种田的“羊子”，“羊子”出于感激，便送来了30斤糯米。当时，父亲按当地市场价塞给他60元钱，可那憨厚的“羊子”硬是不肯接受，还一个劲地埋怨我父亲“太见外了”。无奈，只好让他空着手回去了。

    “羊子”与我的堂哥是同龄人，53岁，属羊的，周围的乡邻都习惯地管他叫“羊子”。至于他的真实姓名，许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我更是说不清楚了。

    “羊子”读书时成绩不错，在方圆的几个村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秀才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连续参考了几次，都榜上无名。大概是受到了一点刺激，从此，人生的轨迹便发生了扭曲，一个人独自过起了乞丐般的生活。

    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期，“羊子”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精神与动力，既然饲养了6头水牛，耕种了10多亩别人抛弃的田地。这期间，我的父母曾雇佣他及他的水牛替我们家翻耕田地，好烟好酒款待，偶尔母亲也会帮他做一些农活。于是，人与人之间便有了一定的感情。只是最近几年，母亲的身体实在不行了，牙齿，腰椎，腿脚先后都有了异常，才没有去帮助他。但“羊子”依然没有忘记旧情，只要是来我们村庄，便会来看望我的父母，唠叨一些家常。

    一个粽子很快下了肚，正欲取第二个粽子时，父亲突然问起了“5.12汶川大地震”的事。便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把他想知道的情况，一一地告诉了他。听完后，父亲一个劲地埋怨，埋怨老天无眼，埋怨大地无情。一旁的母亲，也是不停地叹息，叹息活着的娃娃可怜，叹息死去的娃娃可惜。这时，我看到，母亲的眼中，有一湾浑浊的泪水。

    便安慰父母说，死去的已经死去了，伤心也救不回来了；活着的也不用操心，国家现在管着他们呢！有住的、吃的、穿的、用的，孩子有学校读书，患者有医院治疗，还有解放军、各地的援建队伍与志愿者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很快，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今天是端午节，他们有粽子吃吗？我知道，活着的人肯定是有粽子吃的。因为，现在的政府与军队对民生问题考虑的颇为周到，肯定会买些粽子送给他们的。但是那些去了天堂的人呢？有没有人管着他们，给他们住的、吃的、穿的、用的？孩子有没有学校读书？患者有没有医院治疗？端午节的日子里，他们会自己采粽叶、割香草、包粽子吗？或者有人送粽子给他们吗？

    看过电视剧《西游记后传》，感觉，天堂中永远是荒芜的一片，苍茫的一片，根本没有绿色的粽叶与香草，更没有色泽晶莹、形似珍珠般的糯米，又哪里来的粽子呢？

    唉，可怜的人，可怜的孩子，在这个季节里匆匆地去了天堂。时间安排的是如此仓促，仓促的既然不等他们吃过人间清香甜蜜的粽子再走！否则，他们不会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因饥饿无力而哭泣！孩子，也不会拼命地挥着稚嫩的小手——呼唤妈妈！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啊！

    想到此，我突然停下了欲取第二个粽子的手。母亲问我何故，我说，感觉饱了，不能再吃了。其实，此时，在我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愿望——把这个粽子寄往天堂！可是，谁来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