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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冯铨仍阮大铖魏大中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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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与魏大中的关系,是相当特别的——党内是“同志”,党外是“同学”。这个同学,不是一块在某校读书,那叫校友。他们,是一年进考场,一道中进士,所谓“同年”,年兄与年弟。
魏大中(1575—1625),字孔时,号廓园,明万历四十四年三甲十三名进士。考试成绩,没有阮大铖好,但家庭出生是“军籍”,不知道这个出生,与他脾气臭硬有没有关系。
▲阮大铖形象(连环画书影)
魏大中在官场升迁路线上,与阮大铖也十分相近,历任行人司行人,工、礼、户、吏各科给事中,都给事中等职。
有联系,也即有矛盾,这是辩证法的基本观点。吏科都给事中这个位置,魏大中也盯上了。
虽说是同学,虽说是同志,发扬风格,那要看什么事。吏科都给事中这个位置太重要了,重要到什么程度,前面已说过,后一步再补充。二人争夺的结果,是阮大铖到手的鸭子竟飞了。可见,魏大中的功夫,应该在阮大铖之上。
魏大中,确实是东林党中敢打敢拼的著名打手。也因为这一点,他率先成为魏党的重点打击对象。天启四年(1624),魏广微指使亲信陈九畴弹劾魏大中,遂被贬三级外放。汪文言被捕后遭刑逼,供其受杨镐等人贿金3000两,让魏大中也迈入了腐败分子的行列。天启五年四月二十四日,魏大中被逮,惨遭酷刑,七月二十六日与杨涟、左光斗同死于狱中。
▲国家博物馆藏魏大中绝命书
直接的利益冲突,魏阮二人形同水火。但无论魏大中最终怎样的结局,对阮大铖来说他们之间的死结,都无法解开——魏大中得势的时候,改变了阮大铖的人生轨迹;失势的时候,他还为阮大铖挖了一个坑。
作为东林干将,魏大中一方面被对手诬陷,另一方面也是诬陷别人的高手。粉饰东林人的清正,那就不叫历史。魏大中在被魏忠贤赶回老家的时候,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就是写了一本《魏廓园先生自谱》。
——这不是回忆录,也不是日记,而是一部政治备忘录。《魏廓园先生自谱》中,魏大中详细记述了他与阮大铖争夺吏垣的情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阮大铖挖了一个陷井。若干年后,阮大铖会掉下去,不摔死,也势必摔残。
《魏廓园先生自谱》写到:“时魏奄如涿祠元君,阮留涿,然秸相拜,作竟夜谈。”
“魏奄”,即魏忠贤;“阮”,即阮大铖。不到二十个字,写活了两个人,也写透了两人的特别。这就是水平!
▲魏大中“崖兰拂水图”
魏党血洗了东林党,到崇祯朝又天翻地覆,从失败走向胜利,东林党反攻倒算,阮大铖有苦难言。阮大铖后来被东林人整进“逆案”,并非毫无“罪证”。被人找到很算得力的一条,就是阮大铖曾对魏忠贤“叩马献策”,助纣为虐。出处,便是《魏廓园先生自谱》中魏大中当年的白纸黑字。魏大中的指控是东林与魏党激战之时,死后被东林党人采信,似在情理之中。
“叩马献策”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凭空捏造?阮大铖自己是清楚的。在弘光朝,阮大铖已经得势后,也有说话的机会。对当年被诬一事,他曾上《孤忠被陷之由疏》,专门辩解这一往事:“铖与相国冯铨有文字交,归过涿州,一晤即行;而大中门客汪文言遂诬铖与铨以‘叩马献策’。夫铖与铨在涿州,忠贤在深宫近侍,其马安得而叩之?”
在这里,阮大铖不仅断然否认了自己“叩马献策”,也道出了 “叩马献策”的由来——即此说本是汪文言的杰作,转为魏大中所用。至于汪文言从何而知,则无从知晓。
汪文言汪,那可是官场斗争的一把好手,也是一位高手!
但阮大铖的自辩,并未为东林党后人接受。顾炎武说:“叩马献策,原指逆贤进香涿州之日,非指深官近侍之日;大铖南归过涿州,正逆贤进香至涿州,万耳万目何可掩也!”文秉则坚持:“大铖南归至涿州,适逆贤进香至涿,冯铨跪谒途次,万耳万目,胡可掩也!逆贤岂身不出宫禁,而以之辨叩马献策之为诬哉?”
所谓“万耳万目”可为证,也就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意思,属于“文革”文风的先祖,是论战用语,而非论证之笔。
但文秉之言,也有说对的地方。即“大铖南归至涿州,适逆贤进香至涿”,“冯铨跪谒途次”。 “叩马献策”实有其人,且只有一人——这个人就是冯铨。
▲冯铨辑《快雪堂法书》书影
冯铨(1595——1672年),字振鹭,又字伯衡,号鹿奄,顺天涿州人。这个人又坏又聪明,十九岁中进士,后因其父冯盛明在河南布政任上被劾罢职,冯铨随父回籍。天启四年魏忠贤到琢州进香,冯铨跪于道旁,哭诉其父被东林党弹劾丢官的经过。魏忠贤正搜罗党羽,即命冯铨仍以原官起用。对魏忠贤感恩戴德的冯铨,在打击东林党的斗争中表现出色,短短一年升为朝廷辅臣,官居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成为魏党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冯铨和魏忠贤的其他心腹策划下,杨涟等多人相继惨死。冯铨更是官场斗争中的文武全才,著名的《三朝要典》即出其手。定逆案时,冯铨名列第二。明亡,冯诠投清,且壮心不已,仍藉陈名夏案弹劾汉官,以致人心惶惶。
但冯铨之所为与阮大铖之所为,毕竟是两码事。说阮大铖涿州“叩马献策”,违背了常理。杨涟所列魏忠贤罪状云:“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衣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认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故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
魏忠贤涿州进香时的权势排场,几乎等同皇帝出行,尚为一介小官的阮大铖,只能充当一名看客。况且,此时阮大铖身为一名东林党人,能与魏忠贤在野外燃秸相对做彻夜长谈,根本不可能。
那么,阮大铖有没有可能在涿州面见魏忠贤,干出 “叩马献策”之事?这同样有一个“作案时间”问题。魏忠贤去涿州,是祭祀“元君”。“元君”即“碧霞元君”,碧霞元君的圣诞是四月十八日,祭祀活动集中在四月十六至十八这三天内。魏忠贤去涿州进香,时间必在四月一日至十八日之间。按照魏大中自撰年谱所记,阮大铖已于二月十九日傅櫆上疏之前“辞朝”离京,与魏忠贤涿州进香时间相差两个月。
▲泰山碧霞元君祠
魏忠贤四月会去涿州进香,是一个偶然的安排,由谁去主持,魏忠贤自己也不清楚,阮大铖离京时自然不清楚。阮大铖回乡,涿州仅是一个途经地点,并无特别之处。阮大铖在此滞留两个多月,涿州又不是春运火车站。
钱秉镫曾言,阮大铖辞职回乡之时,“大铖与同志相呼应者,冯铨、霍维华、杨维垣等数人耳;而用以通阉者,倪文焕也。” 钱秉镫与阮大铖是同乡与亲戚,他认为当时阮大铖与魏忠贤还攀不上关系。钱秉镫后来与阮大铖反目成仇,生死陌路,如果阮大铖确实与魏忠贤勾结甚密,钱秉镫绝不会有上述之言。
但倪文焕通魏确是事实。《明史》阉党列传记载,倪文焕通过崔呈秀的门径,攀上了魏忠贤。而崔呈秀通魏忠贤,已在天启四年九月之后。天启五年,倪文焕通过崔呈秀进入魏忠贤府。如果阮大铖真的通魏,应在天启五年,最早只会在天启四年底。在天启四年的二月到四月间,阮大铖根本就摸不着魏忠贤家的门。
政治事件,服务于政治斗争,莫须有的事经常有。罪证材料,往往也就是政治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