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下琐言】云：“阮大铖宅在城南库司坊，世人秽其名曰‘裤子挡’。”三百多年前，阮大铖故宅有一很大的花园，即石巢园，“咏怀堂”所在地。清朝为孝廉陶湘所得，南京人称之为：“陶家花园”。当时松柏苍郁，绿波荡漾；舞榭歌台，红檐耸翠，而今已荡然无存了。“春深草树展清荫，城曲居然轶远岑。”（阮大铖诗句）的幽深已成过眼烟云，今天却是高楼林立了。

　　阮大铖，南京人称其为“裤子档里的阮胡子”，可见人们对他的鄙视。他明末戏曲作家、诗人。字集之，号圆海，又号石巢居士、百子山樵。怀宁(今安徽安庆)人。阮大铖十七岁中举，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天启年间，官给事中，当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横行朝野之时，阮大铖便认魏忠贤为“干爹”而不可一世。不久升太常寺少卿、光禄卿，崇祯皇帝即位后，清除魏忠贤阉党，阮大铖“见风使舵”，逃过此劫。被名列四等，贬之为民。大铖遂乡居百子山，寄笔戏曲，并组织“家班”，演戏自娱。崇祯八年，李自成进军明中都凤阳，兵锋直逼怀宁，阮又避居南京牛首山祖堂寺。由于他名声太坏，复社诸名士作《留都防乱揭》来驱逐他。马士英在南京迎立福王，南明弘光小朝廷立，马士英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州）凤（阳）军务。不久又兼兵部尚书等职。引用阮大铖为助手，加任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等要职。清兵南下，他们又把河防前线的三镇兵马调走，史可法独木难支，清兵长驱直入，弘光元年（1645年）五月，南京被清军攻破，马、阮均向南逃窜。翌年，阮大铖在浙江投降清军，充当向导。十二月，跟随清军攻仙霞岭，僵仆石上而死。

　　当时，复社领导人侯方域在南京旧院结识李香君，共订婚约，阮大铖得知候方域手头拮据，暗送妆奁，以拉拢侯方域，结交复社。香君识破阮大铖的圈套，坚决退还妆奁。阮大铖怀恨在心，在南明王朝建立后，诬告侯方域暗中勾结左良玉背叛朝廷，迫使其仓皇逃离南京。他们强迫香君改嫁党羽田仰，香君誓死不从，血溅定情诗扇。友人杨龙友将扇上迹点染成折枝桃花，留下了香艳千古的一段传奇。

　　谈到文学才华，阮大铖绝非浪得虚名。他的诗文在艺术上具有一定的造诣，其文采巧思，情荡神飞。他的戏曲创作上，情节曲折，功夫独到，艺术上有相当功力。张岱在其【陶庵梦忆】中赞曰：“簇簇能新，不落窠臼”。清代梁廷楠的【曲话】说阮：“设景生情，具徵巧思。”

　　阮大铖所作传奇有：《燕子笺》《春灯谜》《牟尼合》《双金榜》《忠孝环》《桃花笑》《井中盟》《狮子赚》《赐恩环》《老门生》等十种。今存《燕子笺》《春灯谜》《双金榜》《牟尼合》，合称【石巢传奇四种】，前三种代表阮大铖剧作的典型风格，即重视演出的观赏性和娱乐性。如《春灯谜》剧中父子、兄弟、夫妻，翁婿关系一度全被错认，显示出构思的工巧。《燕子笺》为阮大铖的代表作，情节离奇，艺术上追求唯美。他通过书生霍都梁与青楼女子华行，官府千金金飞云的爱情故事，表达了要求爱情自由，个性解放，重视人的价值和尊严的思想；通过贾南仲，郦安道的故事，表达了忠君，忧民，渴望建功立业的政治理想。写唐代士子霍都梁与妓女行云相好，绘成两人游乐的《听莺扑蝶图》，被裱匠误送至礼部尚书郦安道之女飞云处，飞云有所感念而题诗于笺，又被燕子衔去，落入霍都梁手中，于是素未见面的两人苦陷相思；又有鲜于佶知情后兴起风波，经许多曲折，霍都梁得以先后娶飞云、行云两女为妻。这故事题材并不新鲜，但情节极富于曲折性，变化丛生，演出很是热闹。剧中写飞云春闺孤寂，见画中人而动情，以至得病。这是仿《牡丹亭》的笔法，虽不及其热烈动人。曲词的工丽流动，向为人们所称赏。如《拾笺》一出中霍都梁因所绘图画被错换成《水墨观音图》，唱道：“我破工夫描写出当垆艳，不做美的把花容信手传。敢则是丰神出脱的忒天然，因此上他化为云雨去阳台畔，差迭了春风桃李美人颜，倒换得普陀水月观音现。”

    阮大铖作剧，重视舞台演出，《燕子笺》、《春灯谜》诸剧当时到处搬演，颇为盛行，他家里养着一帮优伶，组成家庭昆曲戏班在南京很有名声。阮大铖自己也能亲自执板唱曲，粉墨登场。南京一带的班社就在上演他的剧本。其中《燕子笺》一剧，几乎无班不演。《奸遁》《狗洞》两折，至今仍为昆曲保留剧目。清初文学家陈其年在 《冒巢民五十寿序》中说：“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而怀宁歌者为冠。”对阮氏家班评价极高。据说，阮大铖从南京溃逃后，家班子弟有些人回到安庆，都成了安庆艺坛上的台柱，直到如今，安庆一直成为戏曲之乡，阮大铖是无可争议的奠基者之一。

    阮大铖的诗文有【咏怀堂全集】传世。阮大铖自称才子，并非自夸。近代著名诗人陈散原说他：“具体储韦，追踪陶谢”“为五百年来最者”。的确，阮大铖的五古可以上接陶潜下追王维、孟浩然。明清二代，能超过他的大约没有，他的七言诗也文采斐然。如：

秋芜小立步痕深，目递无声绿欹琴。

不羡桃花人面似，愿将绛叶点双心。

江天漠漠雨雪飞，看君挂席复言归，

残年灯火相思紧，乱后渔樵生事微。

白发共衔寒夜酒，青山独掩冶城扉，

石门且唤春波绿，烟草为予拂钓矶。

篱门青可数，兀兀此钟山。

乐是一樽酒，无如我辈闲。

“青灯寒照酒，白水淡炊鱼”

“请君莫负金陵酒，霜月今宵亦倍妍”

“一林明月碧如此，六代寒山青不言”

“谈兵夜雨青油幕，调笑春风锦瑟房”

    等等，这些诗都写得着实不差。谁会相信，它出自阮大铖之手？三百多年了，阮大铖早已灰飞烟灭，他那些大量的，有关南京的风土人情的诗作写得那么萧疏淡远，却给了后人美好的享受，尽管现在读起来有些苍凉。我想，所谓不以人废言，是不是该把阮大铖的《咏怀堂集》整理出版？

    阮大铖为人奸佞，品格低劣，为世人所不齿；文笔上却颇有才华，诗文俱佳，妙通音律。这样一个毫无人格，汲汲功名的人物能写出渊明那样情性淡泊的诗，实在让人不能理解。陈三立评价阮大铖时就说过“乃知小人无不多才也”，这话说的比较公允。象阮大铖这样的士林败类，奇才坏蛋，历史上也真有不少。象唐初的宋之问，沈诠期；宋朝的蔡京，方回；满清的郑孝胥等等都可以称得上“多才”。严嵩的《钤山堂集》写得也很不错。我不明白“文如其人”是真的吗？还是用清人蒋士诠经过南京阮的咏怀堂，满怀感慨写的《过百子山樵旧宅》这首诗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一亩荒园半亩池，局人犹唱阮家词。

君臣优孟麒麟宣，毛羽文章孔雀姿。

复社空存防乱策，死灰难禁再燃时。

城隅指点乌衣巷，只有南朝燕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