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巴头林茂

秦建荣

林茂是有名的木匠。儿子小凡高考落榜后，他叫小凡继承自己的手艺。

小凡不，一天到晚只是啃着书本。

有一回，林茂喊小凡帮忙拉锯，喊了几声喊不动，他生气了，过去一把夺了书，扔了。

小凡眼睛一瞪：你？

眼看着父子俩就要擦枪走火，叶子赶紧跑出来挡在中间，小声地埋怨林茂：娃读书是好事，说不定再补一年就考上了。你凶啥凶？就你能成？叶子是林茂的老伴。

林茂把头一歪：哼，就他那样，还考大学，做梦吧。

叶子说：人不可小量，海水不可斗量。

我还就把他小量了，林茂撇着嘴说，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要是考上大学，祖坟都冒青烟了。

小凡说：话不要说绝了。

林茂又来一句：我就这样说了，咱走着瞧。

小凡负气而走，到市里补习去了。

一年后，小凡竟真的考上了大学。林茂冲叶子嘿嘿地笑：日怪了，日怪了，鲤鱼跳过龙（农）门了。

小凡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叶子做了四个菜，取了一瓶酒，以示庆祝。菜端齐了，娘儿俩却找不到林茂。后来找到房后面，才发现他正跪在祖坟前烧纸，青烟正袅袅地从坟头升起来。

叶子疑惑地问：又不逢节时，烧啥纸？

祖坟里冒青烟了啊。

叶子这才知道他是冲着那句话的，就用眼睛剜了他一眼说：都五十岁了，还当你是碎娃，一句玩笑还当真了。

林茂又习惯性地把头一歪：大男人说话不改口，唾在地上就是个钉。

眨眼多年过去了，小凡也过了而立之年。这天，小凡向母亲谈他工作上的事，说是上级要提拔他当副局长，都考察半年了，还是没任命。

林茂听见了，朝屋里吼：没自知之明，还当领导？就你那两下子，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咣当，上级把事情交给你能放心？

小凡不愿意了，问：你又没在我单位，连我干的啥工作都不知道，咋知道我不行？咋知道领导对我不放心？

林茂怪异地一笑：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告诉你，你还确实不行，还差得远呢。

小凡生气了：别人这么说倒也罢了，你竟这么说，你盼我当不成是吧？

林茂歪着头说：盼？盼啥哩盼？就你那个样子，当了官，也是糊涂官，糨糊官，不是个好官、清官。也会和那几个贪官一样，三天两晌，就得让人把你关进笼子。

小凡气呼呼地说：你咋能门缝看人？说话可要负责任。

林茂把脸一黑说：我还真把你看扁了，你当不了官，你要是当了官，当了好官清官，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林茂这话并非戏言，他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每次做完一桩木活，都要在物件的角落里刻上自己的名字，就像作家在作品上署自己的名字一样，要不怎么能叫“有名”的木匠呢

小凡眼睛一瞪：话不能说得太早，走着瞧。

林茂头一歪：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事情很快就有了分晓，一个月后，小凡被任命为农业局副局长。

任命文件下来的那天，叶子做了八个菜，拿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要全家庆祝一番，菜都上齐了，又不见林茂的影子，娘两个就到处找，后来才发现林茂躲在楼顶的旮旯里给自己刻图章，那印章中间的“茂”字是倒着写的。

真是的，越来越成犟牛了，值得和自己孩子较真吗？叶子埋怨。

男子汉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就要兑现。林茂粗声大嗓。

从此，林茂刻在家具上的名字都是倒着写的，许多人都不认识。

不久，小凡因为工作能力强，又廉洁奉公，当了局长，副县长。这时候的

小凡更忙了，回家的次更数少了，可林茂见了儿子，还是不言不语，形同路人。

七十岁那年，林茂病倒了。危急之时，母亲让小凡去看看父亲。小凡说：我还是不去的好，我爷儿俩脾气不对付，他见了我还不得气死。母亲说：你咋能这样讲呢？难道你不知道你爸最疼爱的是你？

他疼爱我？

对呀，你爸是刀子嘴豆腐心。要不他咋天天唠叨的都是你，不唠叨别人呢？那一年你去抗洪救灾，在洪水里帮着群众转移，你爸在电视里看到你，就一直悬着心，整整一夜守着电视没合眼。

哪------

去年你下乡遭车祸，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你爸一直守着你，三天三夜没离病房，直到你睁开眼睛他才离开。

这------小凡大步走进了病房。

一星期后，小凡收拾父亲的遗物，意外发现了一沓报纸。这些报纸都是关于小凡的，有报道他廉政方面的；有报道他发展农业经济方面的；还有几十篇是他自己写的全县农业经济发展方面的文章。他仔细地查了查，竟然一篇也没少，父亲把每一篇都读了，在上面画了杠杠，打了对号，还写了夸奖的话。

看着看着，小凡哽咽了。他走到父亲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爸，我理解了，完全理解你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像你想的那样，当一个好官，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