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泡馍

秦建荣

三年前，我在小街口开了家泡馍馆。

一天早上，我正在切羊肉，一个小孩小着声问：师傅，买半碗行吗？不行。我顺口回答。可一想又觉得奇怪，怎么才买半碗呢？我下意识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又黑又瘦，头发很长，似乎很长时间都没理了。此刻，他正低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不知怎么，我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喊了一声：哎——小孩，过来！

他又慢慢地走了过来。

为啥只买半碗？

我只能吃半碗。他说。

那行吧，我就卖给你半碗。

他在兜里抠搜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零钱，有一元的纸币，有五角一角的硬币，在掌心里整齐地码开，让我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做半碗泡馍。我想，他肯定是个可怜而又馋嘴的孩子，便开始留意他。那孩子把半碗泡馍端到最西边的桌子上，看了看旁边的客人，学着他们的样子剥了两瓣蒜，放进碗里，用筷子压了压，却没有吃，只是把碗上套的塑料袋提起来。又看了看旁边的客人，然后快步走了。

一星期后小孩又来了，却站在我旁边，一眼一眼看我切肉，放调料，煮馍，然后才买了半碗泡馍提回去。一连几个星期都是这样。

我问跟前戴着老花镜的客人：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当然认识，老花镜把镜片往上促了促说，他住在我家斜对门，人都叫他黑娃，没父没母，和他爷爷在一起，凭着政府给的低保过日子。

停了一会儿，老花镜又说：别看他个子小，年龄可不小，都上中学了。他可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半碗泡馍就是给他爷爷买的。他爷爷病了。

原来如此。

黑娃再来的时候，仍旧只卖半碗泡馍。可我没有给他做半碗，而是做了一碗。

师傅，你弄错了，我只是半份。他瞅着我说。

错了就错了，你端走吧！我端着碗递给他。

那怎么行？他把碗放到案上。

我又把碗端起来递给他说：你是常客，就优惠一次。端走吧！

可------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接过碗走了。

像先前一样，他仍旧一口也没吃，给他爷爷带回去了。

后一个星期来的时候，黑娃带了两个半份的钱，伸出左手说，师傅，这是补上一次的钱，又伸出右手说，这是这一次的钱。我只要半份。

我只好又给他做了半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黑娃。再见到他是在一年之后。那是一个清早，我刚收拾完屋子，打开卷闸门，就看见黑娃站在门口，怯怯地问我：师傅，我看你店里太忙了，要不要找个帮手？

什么？帮手？你是说你要来给我当帮手？

他点了点头，说：我爷爷去世了，我现在一个人。

可你还在念书，政府是不允许雇佣童工的。

我已经满十六，都初中毕业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毕业证让我看。他说的是真话，那文凭上盖着红红的印章。可他的身子骨太过瘦小，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我想拒绝，我的生意虽忙，可还没有忙到要雇人的程度。但又有些不忍，不忍心拒绝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赶紧补充说：师傅，我会努力干活的，要是干不好，你随时都可以让我离开。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孤身一人，幸亏师傅收留了我，交给我厨艺，我才有了今天。于是我向黑娃点了点头。

黑娃立即跪下，要给我磕头。我赶忙扶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我不但要收下他这个徒弟，还要像师傅教我那样，把全部的厨艺教给他。（124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