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片惊魂[2]：愤怒牦牛

作者：杨舸

上回说到勘景红原雪封山口，一来危险，二来海拔过高，大片大片的雪景也不太适合脚本原创，因此决定去新疆巴音布鲁克拍摄电视广告。

巴音布鲁克，在天山南麓，蒙古语的意思是“富饶的泉源”，因其是个有着很多沼泽、湖泊、草地的大盆地而得名，这是一个天然的大牧场。海拔不很高，在2000-2500米左右，四面雪山环绕，山体也都不高，大概也就800、1000米左右吧。它是全国第一个天鹅保护区，有个草泽连片的天鹅湖，风景绝对优美，不过你要是去的话，得准备好旅途艰苦。

我们那次整个摄制组开去了一辆大巴，装人；一辆大卡车，装发电机和部分器材；一辆小卡车，也装器材；还有一辆轿车，则是装导演，哈哈。一路进草原，在车子上颠了10个多小时，身体几乎全颠散了架。客户李奕茗，一个漂亮的女孩，和我们广告公司的还有香港制作公司的人几乎都是头一次来到新疆大草原，路上珍禽异兽怪鱼不绝，眼花缭乱，没东西看时，就在车上翻下走廊椅子打80分，这是平生打得最累的一次牌，一会儿谁被颠下了椅子，一会儿牌被颠在地上，一会儿发的牌给颠乱了，得重新发，一会儿又有人在窗外发现了什么美景怪鸟，然后某人看风景忘了出牌了……

中午在一个小饭店打尖，连村子都没有，四望草原，无边无际，旁边有一条堆叠的乱石，就摆姿势拍照的，显得很没有情趣。吃的是牦牛肉，肉倒是不错，但是，烧得实在不怎么样，辣辣的，还有些怪味，也不知道这牦牛是一个月前杀的还是一年前杀的；鱼据说是天鹅湖里的高原鱼，却吃不出什么特别美味，应该也是厨艺所致。这个鸟倒拉屎的地方，实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女孩们吃不下，只好吃方便面。

傍晚，到达一个高原小山城，手机都没了信号，必须排队打公用电话向家里报平安，倒也有趣，公司里有什么烦心事，山高人远的，也不怕打搅。小城里散散步，看看当地的奇怪物产，呼吸一下草原的清新空气，倒是好久没有这么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晚上，一夜无事，请勿浮想联翩。

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小山城，前往草原深处放牧牦牛的地方，一边是山，一边是草原，公路横穿草原。先拍些空镜，来自香港的导演，呆惯了都市丛林的局促，那见过这般壮阔的草原？喜不自禁，开始拍起他喜欢的风光来了。忽然，远处一辆轿车飞驰而来，带起一溜百米长的尘烟，摄影机呲呲地响，他早忘了叫关机了，那可是胶片啊——！都是钱哪！这下把制片急坏了，赶紧提醒他，得留着拍牦牛的，这可不是在城里，去哪儿找胶片去？

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女同胞们上厕所，都得靠车后边躲着，其他女孩子围着，无论色狼真狼，看见都不好。吃盒饭也别想，只有一大箱子方便面，水得当场烧，吃个面排队得等好久。

开始拍牦牛了。上千头牦牛，都是家养的，一堆堆的，分属几家人家。八个当地蒙古族牧民，个个晒得黑黑的，高头大马，好不彪悍。四散的牦牛正悠闲地吃草，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没什么感觉。导演要当地陪同将那些远远看着我们的牧民招来，问他们是否能将四散的一群群牦牛赶做一堆，他们都有些为难，说可能牦牛之间会干架。问他们怎么干架？回答说就是领头的牦牛也许会顶牛的。这不正好吗？显示出牦牛的健壮，拍下来，可比温温地吃草对消费者具有说服力多了。又问他们会不会发生流血事件，甚至死一两头牦牛什么的？虽然咱们不是动物保护主义协会的，但这点人性还是有的，毕竟不希望看见牦牛群自相残杀。他们回说，这应该不会，反正不行赶开就可以了。

于是，就让他们赶拢来，牧民虽然刚才为难，但也许觉得拍片挺有意思，最后还是配合。然后就八匹骏马疾驰到各自家的牦牛群后面，赶拢来。果然，两头头牛，大概离得只有十米左右时，就开始怒目相对，但不见动作，等了半天，好不失望。赶紧抓拍一些正在跑拢来的牦牛时，忽然就有人叫到：“斗起来了！斗起来了！”回头一看，远处刚才两头头牛，终于不像城里人吵架光辱骂不动手一样，已经暴烈地斗在了一块。我们兴奋地招呼导演和摄影师，才发现，眼明手快的他们早就已经在飞快地跑胶片了，拍得那个不亦乐乎。

两头牦牛大概知道它们哥俩上镜头了，表演欲望似乎越发强烈，你顶过来，我顶过去，哥俩好像商量好似的，居然很有镜头感，一点都不出画，哈哈！到底是“头牛”，天赋聪明，比演员还能演，来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知道导演远景、中景、近景全要的。拍完关机，嗨——他们就歇了，还真牛哎。连牧民们都在旁边看着监视器直乐。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搞大了。

导演要拍个牦牛对着镜头奔来的镜头。行吗？对着镜头来，踩烂了机器倒也罢了，踩烂了人可了不得。导演跟摄影师商量着，在小卡车上搭了个低矮的简易平台，放上机器，固定住，机器在车屁股上，对着远处的牦牛，车子发动着，只要牦牛冲过来，卡车就往前开。大家检查了半天，也试了几次，看上去应该还行。

叫牧民们从远处山脚，纵马狂奔至牦牛群背后，往镜头方向赶。我们上了小卡车看监视器，边看边担心，汽车万一熄火怎么办？汽车陷进草地怎么办？会不会开急了翻车？……还没把恐怖结局想全了，牧民们就开始赶了。牦牛群慢慢跑了起来，也许牧民们也怕出事吧，第一次，赶到一半就不赶了，牦牛也懒，溜达几步，在离开机器很远的地方都停了下来，当热身哪？没拍到，再来，一会儿又赶到了镜头左边，不行，再来，一会儿又赶到了镜头右边，再来，一会儿在离开小卡车20多米处就两头分开了……看来，牦牛也跟人一样怕第一次上镜头？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行。牧民们一遍遍奔跑，都气喘吁吁的，也有些沮丧。怎么办？

八个牧民互相商量一下，决定改变战术，拉开队形，形成半月形地从左、后、右往中间往前赶，挤压中间的牦牛，让他们不得不往镜头方向跑。

一个惊心动魄的镜头就此开始了。

八个牧民散开，各就各位，远远地大喝一声，一路赶来，中间的牦牛群，屁股后有人赶，两边其他牦牛群又冲来，它们也许都终于弄明白了人类的险恶用心，奔腾呼啸着向小卡车冲来。这回他们终于克服了对镜头的含羞心理，毫不停顿，牛头低扣，牛蹄翻飞，犹如战场上被督战队拿刀顶着的死士，仿佛有人在后面大叫“拿下这帮家伙，每牛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美女若干”一样，瞬间就冲到了镜头40多米处。我们大叫司机赶紧开车，车子其实早就开动了，司机的脸也白了，只是在坑坑洼洼的草原上，又是卡车，反应没那么快。

我们看了一眼监视器，镜头里看更是恐怖，拉近了的画面，已经能看见前排牦牛愤怒的眼神。那飘逸的一身黑毛，迎风飘舞，宛如隋唐时燕云十八骑的黑披风，令人不寒而栗。

30米……20米……15米……，车子的加速，赶不上牦牛的接近速度。完了，我们完了，我心脏狂跳，车上一片绝望惊叫，却都淹没在牦牛隆隆的蹄声中。

刚才无所畏惧的导演，也开始大叫快开快开，摄像师居然还死抱着摄影机，一副“人在机器在”的英勇。小卡车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草地上剧烈颠簸，不得不颤抖。我差点被摔下车去，死死抓住栏杆。

14米、13米、12米、11米、10米……不用看镜头，也不可能想起看镜头了。牦牛已经近在咫尺，嘴里呼哧呼哧气息都仿佛就在我的嘴边，紧张到无暇分辨其气味与水牛有何不同。

一对对的角，在阳光下发亮，刺灼着我的双眼。尖刀般的队形，就跟斯巴达300勇士电影中一样，犀利地直插过来。准备享受我们的热血在空中突然溅出，然后又突然镜头放慢，缓缓四散。

远处大巴前的其他伙伴们惊叫声起，但是听不见。

远处大巴前的其他伙伴们张开大嘴，但只及一瞥。

优美的草原，一下子从眼前消失。

纷乱的思绪，一下子在脑中定格。

忽然，眼前棕红色的影子掠过，从右边杀出一骑，直冲向领头的牦牛，头牛如同摩托车赛场上的车子一般，45度倾斜着往左方一闪，生生转了开去，牦牛群如影随形，同样齐刷刷地倾斜、左转，一片黑影在眼前顿时横掠。

原来，方才牦牛群狂奔之势一起之时，右边最靠近摄影机的牧民就发现不对，犹如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关云长一般，斜刺里拍马赶到，大吼一声，哗啦一下，将牦牛群挤向了镜头的左边。就是这么宝贵的1秒钟，飞奔的汽车迅速拉远与牦牛的距离，轻松地逃了开去——哇！好险！

导演赶紧问摄影师，拍下了没？焦点有没有问题？这要是没拍下，我们就要都疯了。摄影师点点头，我们终于都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听到自己的心跳跟刚才的牛蹄声一样咚咚地砸在胸口。

我不记得后来又都拍了些什么镜头，不记得回去路上车上的事情，也不记得我们出草原后去了那里……全不记得了，真是抱歉，无法向大家描述后来的那些记忆。

因为，记忆，都已经被这一刻的震撼给填满了。

直到后来在香港做后期的时候，在安逸悠闲的剪辑室里，看到这一幕镜头，依然心头激荡，惊魂未定。

各位看官，心跳加快了吗？下面还有惊魂[3]……敬请期待！哈哈！

照片均截自广告片，但广告片找不到了.

感谢公司同事林莹斐找到这些珍贵的实拍镜头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