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和虎妞

《骆驼祥子》中祥子，原本体格强健，性情淳朴，对生活充满希望。在虎妞难产死后，堕落成一个颓废、自私的无赖。祥子的人生悲剧无疑是旧中国处于社会底层的广大劳苦大众的一个缩影，他的结局就是旧社会制度下的产物，它揭示了现实生活的冷酷，也是作者对苦苦挣扎的人们的一声悲叹。

从小说的情节上来看，祥子的人生转折点在与虎妞结婚。表面上看，虎妞的自私、强横，好吃懒做是导致祥子颓废的直接原因：如果不与虎妞结婚，也许祥子在继续拉车，在为“拉自己的车”、“拉包车”的生活目标奋斗着。即使是实现不了自己的目标，凭着那副健壮的身板，至少也会过着赁车拉散座的自在日子。果真如此吗？非也！

首先是社会的现实，决定祥子不可能成功，更无法安逸。这是祥子的必然结局，与作品的主题意义是吻合的。结婚前，祥子拉车攒钱，买车丢车，攒钱被诈，是谁造成的？旧制度下的苦人们永远是被愚弄、被欺诈和剥削的对象，祥子也不会例外，他永远不可能咸鱼翻身。希望会一次次的破灭，祥子总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穷人的懒是因为努力落空自然的结果”，最后的打击就会是致命的。

其次是祥子并非“自强”之人。很多人将祥子理解成一名自强不息、自食其力的好青年形象，却是出于对祥子的同情，这实在是高看祥子了。祥子充其量不过是千万苦众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而已。这些朴实的人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有吃有住的简单生活，从不抱奢望，但他们也不明白这“简单的生活”却是不简单的。正是如此，祥子从拉车那天起就想拉上“自己的车”，到婚后不愿依虎妞的赁车收份儿钱，而要坚持拉车，看似执着，绝非“自强”。婚前的执着是一种生存的本能需求，也是其生活的希望所在。他曾天真是幻想着：“照这样下去，干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买辆车，一辆，两辆……他也可开车厂了！”也就是说他也可以像刘四爷一样，靠“吃人”过安稳日子了，只是祥子不懂得：在非常的社会环境中需要非常的手段和途径；婚后，祥子骨子里旧男人的虚伪便显露无余了。首先是“带着老婆逛街是件可羞的事，……他以为这么来的一个老婆，只可以藏在家中，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男人带着老婆逛街可羞吗？世俗的大男子主义意识姑且可以理解，那“这么来的一个老婆”就难以被人接受了。“这么来”要么指自己是被诱骗成婚的，要么指“白捡”。被诱骗的罪责不完全在虎妞吧？祥子自己也有份；说是“白捡”一个老婆，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而且是一个大男人的无能。“这么来”怎么理解，都极大地刺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这，便是祥子的“可羞”。其次是“用老婆的钱不大体面。”虎妞打算买两辆车赁出去吃车份儿，祥子死活不依，他并不是不想“吃人”（前面曾想过开车厂子），当听说自己可以拉一辆，甚至只拉半天，他也笑了。不想吃“软饭”是祥子真正的一丝“自强”，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祥子一方面想摆脱虎妞的控制，一方面又想依赖虎妞。离开虎妞，他一无所有，不能，正如先前拉车、买车、丢车的三起三落，一没着落便想到了人和车厂。他硬着头皮，强撑着为自己的冲动负起责任来，又不甘心保持现状，“虽然是老婆给买的，可是慢慢的攒钱，自己还能再买车。”——祥子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有，祥子对非份之财也不是不动心的。虎妞以“有了”要挟祥子娶她，祥子可是一万个不情愿，但祥子又想：“什么样的娘们不可以要呢？况且她还兴许带几辆车过来呢，干嘛不享几天现成的福！”祥子是向着虎妞的车，也就不在乎虎妞的人了。结婚后，刘四爷跑了，祥子也没忘记他那点财产：“由着刘四爷那点财产，又实在有点可惜。”因此，打从与虎妞发生关系后，在祥子眼里，虎妞是个“妖怪”、“走兽”，是个“吸人精”的怪物。祥子的心里，从来就只有车，毫无责任感可言，甚至有些无耻——用虎妞的钱，打自己的小九九。虎妞刚死不久，他就很想和小福子在一起，却又怕受小福子的两个弟弟的累，最终选择逃离——这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妓女。凑巧遇到回来的刘四爷，被问及虎妞，祥子只扔下两句“死了”和“管不着”，可悲的是还极阿Q地认为自己战胜了刘四爷，幸灾乐祸他死了女儿。话说回来，刘四爷虽然很坏，但总算是“归了正”，尤其对祥子不薄。想当初，祥子在人和车厂，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偶尔不济时还能白吃白住。虽然刘四爷相中的是祥子的忠厚勤快，可也从没强迫祥子干过一件事。对祥子，可以说刘四爷是宽容大度。至于那时的虎妞，对他还有一些挂牵。从这一点看，祥子做人并不厚道。

我们再来看看虎妞，果真那么的可憎可恨？祥子憎的是她的丑，恨是的虎姑娘诱骗了他，玩弄了他，最可憎可恨的是虎妞破坏了他“拉自己的车”的梦想。因为有了家，即使是有了自己的车，最后也会落得车夫老马一样的下场。的确，虎妞长得丑，但这不是她的错。虎妞泼辣强悍，这与其成长、生活的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虎妞好吃贪欲，可算是她最大的问题——难产致死就是她自食其果。外表张扬者多无内才，这在旧女性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虎妞的个人能力，无论是处理家务，还是打理车厂，以及调停人际矛盾（结婚一事如何向刘四爷摊牌，婚后怎么缓和与刘四爷的关系）等，无一不显示其过人之处。其处事果断豁达，结婚的事，缓兵之计不行，干脆快刀斩乱麻——自己把自己嫁了。失去了往日的优越，扎在苦人堆里也能找到一份自在。老爷子跑了，也没见她流露出一丝悲观。这些品质，在旧女性中是不多见的，也是祥子望尘莫及的。搁在今天，虎妞就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虎妞老丑，祥子强壮，虎妞泼辣，祥子老实，祥子能给她心理抚慰和生理需求，她能给祥子富足的生活，又恰逢祥子无亲，刘四爷无嗣，在虎妞看来，特别是那个年代，这么一对人儿，倒也“门当户对”。婚前，虎妞对祥子如何不必说，婚后对祥子还是不错的。家里家外（包括祥子拉车的事）一应井井有条。虎妞的办事能力再次体现在婚事的安排上，大到新房的安置，小到祥子的衣袜，祥子不需操半点心，包括结婚后打算怎么去平和与刘四爷的关系，考虑得细致周全。平时，嘘寒问暖，热菜热饭待着。纵观全文，虎妞于祥子有两点不是：一是诱骗，胁迫祥子成婚；二是拿祥子发泄——对夫妻来说，这很难说是一种错。不管虎妞对别人怎样，对祥子而言，还不失为一个贤惠能干的女人。祥子倒是不领一点儿情，一根筋要“拉自己的车”，就是虎妞死后，才哭了一会，而且他伤心的不是没了老婆，而是“钱就和流水似的”，买车又没指望了。“车，车，车，车是自己的饭碗”，他悲愤，悲愤饭碗又完了。

那么，祥子为什么会随落？除了前面所谈到的社会深层因素外，主要的现实客观原因有两个：一是虎妞的死，祥子买车的愿想又一次落空，这次似乎离他更远了。和自己讨厌的人结婚，他给自己找了个宽慰的理由：“兴许可以拉几辆过来”，甚至打算继承一点刘四爷的财产，这点奢望在虎妞与刘四爷闹翻后泡汤了，结婚后想“借鸡生蛋”，虎妞一死，全完了。此时，他还残存着生活的本能，并未完全放弃，只是不再天真地逞强了，开始学会融入到大众当中去。当再次找到曹先生，获得到了一丝温暖，生活的希望之门重新开启，甚至热切地向往着与小福子“含着笑携手前进”的甜美时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幸的是，小福子死了（小福子的死，与祥子当初的逃离多少有些瓜葛），这个刚刚降临的幸福泡沫转瞬即破，祥子的精神支柱彻底崩溃，这才是祥子致命的最后一击。

对于祥子这个人物，把他作为旧中国生活在社会底层人民的一个代表，其结局是值得同情的。如果作为一个个体，或者说一个男人，并不值得我们去可怜和同情。为什么不同情虎妞？因为长得丑，说不过去。在祥子与虎妞这一对矛盾人物中，一些人站在了祥子的立场，“非此即彼”的简单推理，作出了祥子的落魄归罪于虎妞的判断——虎妞有点冤。

201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