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五月记


“遍及世界的林梢啊,交换着亲昵的问候。”里尔克先生如是说。
是的,5月确是以里尔克的林梢问候我,又以某位无名诗人的云朵致意某个远方。
想到某个远方的某个人也看到这林梢、这云朵,又还接住这无名的诗句,心中生出浪漫。
走着的时候心下想,云朵也在步行吧?如同我,
一步一步的移动、消逝、以及生出一些新的什么。而林梢,它们又是多么的善于停驻,
那倚着山脊的形状,几乎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而从未发生过云朵意义上的步行!
夏日的脚力,是冲着前一日洗过大白的云。
走路去看云,浪漫吧,跟着静静家一行,相往我们的老地方。
那再熟悉不过的桌椅、茶水、阳光,
再熟悉不过的话头、语感,
以及所有的疑虑、转圜、生出的旁枝,以及充满着“我们”诸多回忆的老地方。
那些在山道上说的,在云下面说的,在树旁说的,
好似永生永世牵系着的孩子们的话头,让人重重叠叠的昧着,
实在也是各自的呆气,难以循环而出。
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说说云呢?而不再是我们的“老话”,
什么时候可以说说树木?说说一本书?自己的痴想。
5日,同静静去景星花市领回一支小小笔架,回家窝字。
起初,鼓动她临赵孟頫的《心经》,结果临了几字后就觉不适,又改临欧阳询先生的,
才算在楷书那里找到了适宜她的手感。
而我自己,又几多不适楷书,真是奇妙,
这人与人性情的分际,竟可在几粒汉字中相看出脉络。
五月,有多少的屋居是献给《心经》的呢?问自己。
至少献出了四十小时吧?或者还多一点。
就这么在我体与非我体之间戏弄笔墨,确是痴傻,又是无心。
因为知晓自己没有根基,所以只得发狠,甚至下狠适应根须所需的泥土与地气。
好似通过盲道,太多时候,的确是这种感觉,有时,一笔一画下去就好似生出个新的字来。
然而,对于盲道中的自己,这些感觉又未必准确。
想想自己从小时到现在,在琢磨许多事情上,都是这样不成体系的蛮干,
几乎是凭着梦幻而梦幻,凭着感觉而感觉,因此才根基浮浅,
因此才常常醒来惊于自己的匮乏,时常这样。
屋居之外,是行云、是游星,是趟过城市的夜,
是以一个人的局限,缓缓而秘密接近宇宙之无限。
然后回来,坐在时空对面,直面几朵远古而来的花,
以及存在了千百万年的夜与光。
五一小长假,某人值班加上节前出差,连续工作几乎小半月,
所以,锅边人炖了只气锅鸡犒劳养家人。
11日,爸爸入院,我们家的“法拉利”顺利复厂检修。
整日,在4S迷宫里绕圈圈,因为亿情,步行梯关闭,
上上下下一层楼的楼梯也得从二十几层回到一层,
再从一层爬到二层、三层,且每上下一次,
都得排长队一趟趟等到盒子可以装得进自己,
如此反复,折腾到下晚才将入院手续料理完毕,总算踏实。
接下来一周,得空就去相陪,也不过是一趟趟在人堆堆里排队队,
替爸爸做做眼目,又借着别人看自己,借着自己看别人。
看一幕幕别离苦、死生苦、重重苦,话语难言。
看过人间,回来就去看看林间与云间,
想着,人是可以借着自然之语转折与上升,心上也就生出个栖息处。
那些人之苦,是可以藏进庄子先生的舟山中、泽壑中?
是可以如林梢般停驻于山脊的形状?或可以成为天地间一个小小的远处?
想想这些,人也就跨过了小小的水坑,不是吗?
沿着河走,看见有人在做水的修行。
大概也是可行的?借着水的语声、水的流逝,做一点点庄先生的舟山之藏。
然后接近一滴水,成为一支河,水便告诉你答案。
常常就会好奇那些躺在草丛里的人,不担心小虫子的人,《信赖大地的人》。
《垂钓一只湖》
《那些我与水之间隔着的草木》,是为此岸花。
《我与大地隔着蓝桉之腿》
天黑前,《滑向隧道的白色孩子》
《天空中有大象白色的散步》
这一片是:
《棉花糖碰碰棉花糖》
《要有光就有光的神的喇叭》
《时间以一个女孩伫立于夜》
24日,雨来,家边边的河上起了一阵小小洪水,携着不知名泡沫而来。
故外出游雨,拍得几张:《泡沫从哪里来,泡沫到哪里去》
晚间,记挂着泡沫,复又出门相看,
在河道边捡到一束花工师傅修下来的竹。
于是,泡沫也顾不上了,忙忙回家赏竹。
泡沫们合该去哪去哪吧。
地下蛋糕师的五月零星小作,
感觉掉进蜘蛛侠坑里去了,
以及各种小汽车的坑,小珍珠的坑。
下月该琢磨如何出坑了吧。
雨日,走寺,第一次遇见牡丹的果实,好生诧异。
寺里几乎没什么看客,就尽情在湿漉漉的小莲旁边,
小石榴的旁边痴痴的傻看。落水天真是神奇的事物,
落在小莲头上,落在小石榴肩上,它们就一下子变得清亮起来,
好似天空用自己的汁液拭净了它们的灰尘。
寺里僧人们的僧房,土质的红砖,点点滴滴80年代的回忆,
院中一株“什么树”,撑着僧人们的“什么衣”,
也如一幅人世居家的简净样子。
《无湖怎相忘》
想替鱼儿们问问庄先生,这小小格子间,江湖也木有,怎么相忘于江湖?
庄先生敲我木脑壳说:问什么问?哪处不是江湖?
在在处处皆是江湖。
28日,雨后初晴,湿漉漉的一个人往大氧吧中走。
感觉心肠都走绿了,甚至眼睛里都走出了一股草木香。
走山,行于绿野,常常是一个人喜于去做的事。
有时,看电影也是,逛街也是,吃饭也是,会选择一个人。
静静问: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
我答说:有些时候并不只为着好玩吧,或许,还为着一些什么,比如只是单纯的享受独处。
静又说:她不喜欢独处,至少身边还有人的时候不喜欢,如果将来真走到孤老的时候再说吧。
而我又说什么好呢,将来的孤独与现在的孤独想来并不是同一种孤独吧?
而对于未知,心上又总生出些敬畏,
那么就先一个人享受现在还可以称作享受的孤独吧,至于以后,是只可敬畏的,只可不妄言的。
盼呀盼的雨后,独自会见接骨木与木耳。
接骨木说:南无观世音菩萨。
木耳说:阿弥陀佛。
回到城中,婆婆瓜说:你好啊!
阿公笋说:莫打我。
心下藏着焦心的左右护法之左护法,
可是,爱的眼神却是从一百天到一天的左护法。
而右护法呢?正墙边边玩着一根树枝呢,
她想着,什么护法呀,左右呀,还不是得先护好自己?
因此,要吃好、要睡好、要玩好,大概才可以借着旁枝去护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