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悟、花事,三月记


二月的开始是木瓜。
三月的开始是一株花果同枝的樱桃。
满枝的粉花搭上满枝的绿果,让人觉异。
于是往度娘里打听,说花果同枝的现象是一种特殊的农业景观,
在川蜀某地果农为了得到此等景观会选择一些晚熟的果实品种,
利用当地自然条件和“挂果保鲜”的技术,
将成熟果实通过“留树保鲜”的方法保留在树上,
等到第二年春天,待果树开花后再将果实摘下,如此来实现花果同树的景观。
而我眼前的这株却是为何?难道花神们新近研发了“花朵保鲜”的技术?
起床的时候,石榴还是一些星芽子,
待到吃茶的时候,石榴已经变成了小火,
再待到烈阳时候,石榴已经是一支冉冉的火把。
时不我待,原来是用光阴的箴言、四时的教化通过一株植物的猝然生长-----而长在眼前。
苦菜也是,伸着脖子长,摇着脑袋长,仿佛嚷我吃它,三日不吃,它们就老给你看,
搞得闺蜜们也跟着一劲吃苦菜、喝苦菜,轮番上演苦菜宴。
因此说,苦菜可不是种着玩的。
6日,往西山行脚。
原只是一时的起心动念,却不想在华亭际会那两株百年山茶的盛放。
花朵不大,像制在蛋糕上的奶油花,又似巧克力,逗引得一部部手机凑近,探赏花容。
大殿前,两株垂丝海棠也极热闹,展着花枝打耳旁听几位居土说话,
说什么出家的好处话,信fo的好处话,以及一位师兄自信fo后ai症如何zhi愈的话,
一句接一句,静声细气的说。
大殿门口,两位师傅隔着口zhao亦在小小的说,然后,再相互小小的听,
好似商议一些fa事事宜,而我亦只是小小的猜,当了一回猜耳贼 。
从华亭出来,沿着山道往太华。
又不曾想,太华此时正是一只满满的玉兰花园。
于是,忙忙凑进花堆里去傻照,照完了又忙忙一通傻闻、傻看、傻赞,嘴里还不停的叨叨,
简直就是仙女的酒杯嘛,简直就精灵的花蓝嘛,哇哇哇,种种被玉兰鄙视的行止,抑制不住。
行止结束,造物主偏爱附着在女性身上的花情花意稍息,才又忙忙去租地吃茶,
在花窝窝里摆茶席,在一棵梅子树下沐花雨,
又在那株“我们的”玉兰面前说“我们的”话给我们自己听,
皆是千古不变的“我们的”老话题,说来说去还是要说给我们自己听的老话题,
无怪乎就是那些为母的焦虑以及自我抚平。。。。
也是怪道,人与人的某些语言系统,即使知道各自话头的终点是什么,也还是要说、要听,
仿佛言说的重点并不在于受此启发,而仅仅只是说一遍、听一遍的完成。
因为,毕竟焦虑若不是指向自己,改善焦虑的主动权便也就不在自己,
那么,说来道去也只是焦虑给我们自己听,如此而已。
还是省下言语欣赏一位叼烟头的老太太吧。
衬着那朱红的廊柱、朽坏的廊道,不言不语的老太太,
只是远远的看花,远远的听花,
还要告诉自己女儿:花要远远的看才好看。
好似眼前皆是她自己远远的一生。
看完老太太,又遇见一群飘来飘去的汉服娃。
眼看他们,身着一席道具袍,脚蹬各自皮鞋与球鞋,
在玉兰花下、在紫荆花下、在海棠花下飞遥穿越。
他们,一时又要踩石山,一时又要转动头部于花间,
一时眉眼又要准确寻找手机, 以调整姿态保持住最佳机位。
拍完一组又要相互传看,又要彼此点评,不亦乐乎。
他们的小集体自成一派明确的分工,男娃负责拍女娃,女娃负责自拍与被拍。
行动流畅,竟如一副小小自动系统。
其间,男娃们一直保持着微笑,似乎以此来推动女娃们只用觉得自己美。
收尾时,那名个子小巧的男娃还不忘举起那只小伞,跟在女娃们后面摇穗穗,
摇得极为绅士。
看完人间,又去看时间。
一处散落在寺喀喇的石墩、石座、屋脊兽。
恍惚记起小天写过的侘寂,
恍惚嚼出那些我们言说过的话语在时空中形成的消逝与存在,亦如眼前。
侘寂,就是这携带着正在消逝的方向与印刻过痕迹的自由,是吗?
也是这构成此时此刻正在变化着的变化,对不对?
是不再被我们握住的石块?
还是石块本身?
下山时分,慢悠悠的步行,又整眼整眼的看山,
好似要将山的白窗帘一样的山樱花看在眼里,装进心里。
将山的情意看得足透,山也如食物给人以饱腹感,
温暖着脾胃与眉眼,仿佛在给住城人又一次告别的力量。
将山的形状,山的气味,山的颜色,山的声响,
甚至山的一无所有装在人的情意里,人的小小的魂就添了一个山人。
而带着这颗山人的心去走城市的路,或许就会添出一些绿意吧?
8日,女神节。
同女神小组们一起游观音寺。
才刚入寺,就见一只小鹦蹦到静静面前,静静以掌去接,它竟跳进掌中,
又还要登到静静肩上,毫不畏人的样子,任人抚玩。
待我们走寺一圈回来,静静便开始奇异的思念人家,便去跟寺里的阿姨借小鹦。
至此,方知小鹦取名来悟,是信众放生到寺里来的。
我们将来悟请上茶桌,又将它敬为小友,一张桌上聊天,一只杯里吃茶。
我们嗑瓜子,来悟也要嗑瓜子,我们吃饼干,来悟也要吃饼干,
吃累了,人家就往静静肩上一蹲开始梳羽毛,一蹲就是两小时,也不吵人,真真奇异!
回程路上,大家提议给小来同学写诗。
于是小来诗社开张:
静静作《鹦缘》
玄凤鹦鹉着灰袍,
南海殿前来悟道;
初见竟如旧人逢,
离笼自在乐逍遥。
莺莺作《缘聚》
四友踏青少一人,
喜得鹦哥来补缺;
心头各有万般愁,
来悟点醒梦中人。
我作《致小友来悟》
千山春语时,
相与访银湖;
南海澜澜树,
悠然遇来悟;
匆匆凭小几,
同饮清凉露;
汁子入心湖,
思悟由来处;
本自同一古,
来悟何须悟。
11日,CC来昆。
于旅店、于山中、于海棠花下、于日落光里,匆匆相逢。
在华亭花雨下摆茶时,CC觉得,这么些花簇着这么些人,实在奢侈。
我问:奢侈不好吗?
CC答说:当然不好。
只是我这愚人不知哪里不好,只晓得花好,花瓣瓣落在茶杯杯里好,
又还伴着寺院fo声更好。。。。蠢脑壳。
当然,自己也晓得这是CC如今处世的章法、边界与自知,
而我们每一个人,于事于物,可以理解到何种层面,牵动着的是各自缘法的深浅,
有我们不同的生活系统作为背景与分际,或许这就是识份定。
而奇妙的是人之际会,是在彼此缺少处互为补充与看见所形成的某些加深,
如同我们质地里的善恶,在生命历程中的生长变化,唉,瞎胡诌。
15日,在日记里写:
宝蛋蹲海边边的时候,爬海高高的时候,大概是我正走花堆堆的时候。
漫山,干燥的白。
花间,干燥的人。
皆挥五着各自彩围巾、彩披肩,留影。
而我们这支,老娘一脸漠然,爸爸嚷晒,而我又忙着举手机,
只有伦伢子,这个唯一的小小人,是一步一步地走花、一步一步地看花,
时而,还要展着小臂去一朵一朵的接花。
花儿飞在他的小手上,像停落一只小小的蝴蝶,
神圣而专注。
不似我们这一帮一伙的大人,搞不清自己所为何来。
只是不晓得,伦伢子还能做多久这样的小小看花人,
还有多少时间?他的小小的身体映在花树间小得好像一朵梨花,
他的小小的生命情境会记起这些蝴蝶?
什么时候?他也会变成那个花间消失的小孩?诸多问题。
在白泥潭村歇脚,陈妹妹给我们一家做的饭食,皆是乡味。
饭食如一家人的心肠敞亮。
下地的时候,撞见猫猫水缸上趴着喝水的猫猫。
水缸边边,石榴清凉,如一口水井般颜色。
水缸再边边,是枣树咬破的春芽,也是结束第三遍雪芹的日子。
日头愈烈,听宝老师的,给绣球铺一层松树皮保湿。
花事间隙,读了几句里尔克,往日记本里丢了两句:
”理解花园的神情,理解花园的寂静。“
而我之理解,我的三月园,有静却无寂,若要得寂还得几场圆圆的小雨。
从敏敏家捡回一只被抛弃的香炉,又翻出一盒不晓得哪年买下的滴水缘的布施净香,
一点没想到竟被这盒忘在脑壳后的小小盘香给惊喜到。
许多事物,真是不可思议的转圜。
机缘如道口,往左走?往右走?前路皆是不可思议。
晚间,娃放学回来,站在园子里往屋里瞧见一眼孩子的背影,
心头一震,如此可观的一副身量,简直如一座小型管风琴,
立在家的建筑里。才感到家里是真的长起来了一位成年人,
又好像添了一棵树,只一晃眼的工夫,树杈子就要擦到屋顶了。
夜里窝书,感到身上起寒凉,便随手拉过孩子的外衣披上,
却不想这一披竟不是披,而是将自己装进去。
装进去,忽又体感到孩子的长大竟如一幅景观给人以结结实实的怀抱,
而自己只是装在里面的一副小小的框架。
你被一种布质的结构环绕着,好似被宣告一种物理与心理上的告别与距离,言说不清。
22日,一个人牛一样往卫城驮书,
又牛一样把驮回来的书往家里请,再一本本擦拭干净、分类上架。
牛一样侍弄完这摊书事,天已尽黑。
言及书事于我们之无用而冗杂如一条尾巴,
竟也如一切所有过去流浪集合之纪念品,饱含着人的足迹。
因此,虽一次次感到它们无甚收藏价值,但还是不舍抛却,
必要牵着这条尾巴继续做未来的流浪,让人嗟叹。
24日,相陪爸妈上山看望09年帮他们置办的M地。
因为当时买的是私M,爸爸担心不妥当,一直记挂着要再去看看。
在山窝子里绕,幸亏联络上那师傅引路,才到得M边边。
放眼望,山下城,湖中景,而爸爸的M独尊一座小小山头与铁塔,
在当时的境况下也算不错的选址,只是,时日久长,人心游动,其间变化一时难以言说。
只得慢慢做眼面前的考量,想出一个更为妥当又让爸妈安心的法子。
名副其实的花月,抓住春天的尾巴。
28日,一人走山,背着娃儿高考功课以及吃茶家当,去做山思。
先在密密麻麻目录上划道道,果然可看者只有76页,
识份定吧,便好生开啃属于我们的76页,一页一页竟是仔仔细细从最基本的志愿须知开始。
想想,大概自己未曾经历过高中,更未曾进入过大学,
才将眼前的天书恭恭敬敬视为学府与师长,想进去痴人说梦一般敲一扇窗。
下山时候,想着CC语便一步一步仔细走。
一会儿告诉自己要忘记膝盖,一会儿又告诉自己要忘记腰背。
走了一阵,果然也就忘记了膝盖,忘记了腰背,果然,也就不似从前疲累。
又想起CC说的拖shi法,便大步摇起髋与肥臀,大摇大摆踱起来,果然也就得了妙法,身下轻快。
摇摆间,忽听得一小孩问妈妈:妈妈,你还剩几个力气?我真的只剩一个力气了。
妈妈答说:我还剩8个力气,没事,等我们的力气用完了,一会儿还会再长出来。
话语有如诗句。
复往前摇,又听得一位气恼恼妈妈喊住自己的孩子一脸严肃道:
我跟你说,虽然你只是开玩笑,但你想想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家如果没有你妈又是什么样?你自己想。
言毕,孩子和爸爸瞬间微妙相视而哑言。
是否诗句?难以界定。
想着,自己孩子小时候不知带他走过多少这样的山路。
那时的我,是说着诗句呢?还是说着诗句?
我的孩子,如果是用诗句串起来的孩子,
那么,他会不会用完最后一个力气再长出一个力气?
如果我的孩子还相信力气可以一个一个的长出来,
那么我这可笑的76页之叹,就真真杞人忧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