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于大家都很迷惑的凶手逃走的方法,杜宾认为是从后房窗口逃跑的,因为他发现后房的窗户是装有弹簧装置的。一个人跳出这个窗子,窗子会重新关上,弹簧也会碰上。由此他也认定这个凶手身手异常矫捷,胆大包天。
“请展开你的联想,异常矫捷的身手和那特别尖锐的喊声会让你想到什么?”
我似乎隐约懂得了杜宾的意思,但还是冲不破思维。杜宾继续说下去,他认为凶手逃走和进来的方式都是一样的,而且从现场看来,尽管很乱,有被搜劫过的痕迹,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被拿走——包括那两袋金币。
杜宾对于警察当局单凭把钱送到门口这一点,就把银行职员阿道夫关押起来的做法很是反感,他很确定地说,这绝对不是一件谋财害命的案子,从那个特别的声音,异常矫健的身手,以及案发现场的受害人的种种惨状来看,凶手的动机是完全违反人道的恐怖行径。
我顿时浑身发毛,说道:“难道这件案子是疯子干的?”
杜宾答道:“疯子即使神经病大大发作,说的话前言不对后语,可是发音总是首尾一贯吧,不会是怪异的声音。而且,你见过疯子身上长这种吗?”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小撮毛,“这是我从列士巴奈太太捏紧的手指缝里拉出来的。”
“天哪,这根本不是人的毛发!”
“再来看验尸医生的供词,列士巴奈小姐喉部有‘深黑的瘀伤和深深的指甲印’,我描了一下,这些指印不是人手可以完成的。于是我找到这个,你看看。”
杜宾递给我的是居维易(译者注:法国动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有关东印度群岛的茶色大猩猩的详细解剖和一般描写:
这种哺乳类动物,体格魁伟,力大无穷,灵活非凡,生性残酷,爱好模仿。
我顿时明白这件恐怖透顶的血案是怎么回事,但有些细节还是没有明白,比如几乎所有证人的供词中都提到另一个声音,很肯定的是法国人的声音。
“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也相信在这件血案中有一个知情的法国人。他不是作案人,但一定与此有很密切的关系,比如,他是那头畜生的主人,是因为追它而跟到了毛格街,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昨天回来的半路上,我到《世界报》报馆登的这段广告——”
杜宾递给我一张报纸,我看到了下面一段广告:
“招领——某日清晨(按即发生凶杀案当天早晨)在布伦林中,寻得婆罗洲种茶色巨型猩猩一头。据悉该猩猩系马耳他商船上一名水手所有,失主一经说明失物情况,核对无误,并偿付少许俘获资及留养费,当可领回。失主请驾临市郊圣杰曼区某某路某某号三楼洽取为荷。”
“这份报纸是专为航运界办的,最受水手欢迎了,我想应该引来我们想见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这人是个水手,”我问道,“还知道他是马耳他商船上的人?”
“这是从案发现场的避雷针柱脚下捡到的,一看就是水手系头发用的,这上面打的结是很特别的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才会打的,”杜宾拿出一小根油腻的缎带,“这个法国人虽然跟这件案子无关,却是知情人,他见了广告,会有矛盾,但即得的利益让他不想放弃。况且广告中是说在布伦林里找到的,离惨案现场很远。警察根本没有把惨案跟一头凶兽联系在一起,他会来应这个广告的。”
就在这时,我们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水手,脸上被太阳晒得黝黑,一大半被络腮胡子和八字胡须遮着。他笨手笨脚地鞠了个躬,用法国话跟我们道了“早安”。杜宾问他是否是来领猩猩的,他显出一副讨要失物的神情,告诉我们这猩猩是他的,大约四、五岁,只要我们交还给他,他会好好酬谢我们。
杜宾沉着地走到门口,锁上门,把钥匙收在口袋里。再从怀里掏出手枪,不慌不忙,放在桌上。水手顿时跳起身,但转眼又坐了下来,浑身直打哆嗦,脸色变得死白。
杜宾很客客气气地说:“我们决不想害你,但眼下有个无辜的人,正受到牵连被关在牢里,只有你能说出谁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水手听了社宾说出这番话,才大大地定下心,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们——
原来,不久前他们的商船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在婆罗洲上岸,深入内地游览时,他跟一个伙伴捉到了这头猩猩。伙伴死了,猩猩就落在他一个人手里了。他费了不少劲,将猩猩带回巴黎,一直谨慎地藏着,想等到猩猩脚上被甲板木刺扎坏的伤口好了再找途径卖掉。
惨案发生的那天清晨,他跟几个水手玩了通宵,回到家里,看见猩猩跑出来了,在他卧室里模仿他拿着把剃刀,打算刮脸。这么凶猛的一头巨兽,手里拿着这么危险的一把凶器,又使得这么熟练,他不由吓坏了。平时,他都是用鞭子压服这头猛兽,所以,他抽出了鞭子。哪知猩猩一见鞭子,顿时跳出房门,从一扇开着的窗子跳出去。法国水手跟着追出去,这时快清晨三点钟了,街上一片死寂。猩猩逃到毛格街后面一条胡同里,看见四楼列士巴奈太太家那扇开着的窗子里有灯火,于是奔到屋子跟前,顺着避雷针爬上去,百叶窗正巧开着,它趁势进房里。水手也跟着爬上避雷针,但只到齐窗口的地方,就爬不进去了,只能探头看到屋内的情形:
猩猩闯进房里,一下揪住列士巴奈太太披散的头发,模仿理发师,挥着剃刀,在她脸上乱刮。列士巴奈小姐被吓晕了,老太太的头发给揪了下来,她又喊又叫,拼命挣扎,猩猩被激怒了,使劲一挥手臂,差点把老太太的脑袋割下来,血腥味让猩猩兽性狂发,扑到姑娘身上,扼住脖子,扼得她咽了气才松手。转身时看到窗台边吓坏了的主人,紧张不安地在房里跳来跳去,碰到什么家具,就一把掀翻砸烂,最后,抓起小姐的尸体,塞进烟囱里,又拉起老太太的尸体,从窗口扔了下去。
水手吓得爬都爬不动了,顺势滑下去,赶紧回家。而猩猩则在大家破门而入前顺着避雷针逃出去。大家在楼梯听见的话,就是法国水手吓得失声叫出来的,当中还夹杂着那野兽神哭鬼号般的吱吱叫。
案件到此水落石出,我们到警察厅长的官衙里报告了事实真相,杜宾另外串插一些意见,勒·本才得以当场开释。
厅长大人尽管对杜宾有些好感,可是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冷言冷语地讲了几句,大致是责怪杜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杜宾不以为然,大度地任由他说,事后他告诉我:“就让我这个厅长朋友发发宏论吧,尽管他老奸巨猾,却欠缺深谋远虑,有智无谋。当然,他也是个机伶鬼,我喜欢他那套油滑手段,他就是靠那套功夫以智囊闻名于世。我的意思是说他只会‘否认事实,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