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流（组诗）

。郭志凌

 

松原是个好地方

 

松原是个好地方，两条江形成一个大写的人字，

佑护着那么多的人。

                        ——张洪波

 

不敢测试松原的体温。因为我不敢

在寒彻的风中，伸出双手。松花江和嫩江

连气都不敢哈。它们双双抿住嘴唇

牙齿比舌头冻得通透

 

只想它们开口，给一个来自西北的人

送上祝福。灵验的祷语

可以化解睫毛上的霜，眼睛里的翳

可以护体。护住不安的心

 

你看每一条路，都相互交叉

路和路相互取暖。一阵轻风掠过

树和树，相互拍打身上的积雪

——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听到两江在交汇处，递给我这句话

江水流

 

一条江宽广起来，什么都能装。我蹲在江边

看它如何运走时光。看它如何把我胸中堆积的杂质

舒缓又平稳地分流

 

岸边有树，被阳光和江水争相搅拌

停靠着小憩的驳船，根本静不下来。船儿

伸进水中的脚，并没停止划动。就像我

只是朝它望了一眼，就染上治愈不了的斑驳

 

江水把风抬起来

 

确定是在松花江上

撩开大铁船的门帘，起开高粱烧的坛塞

一片雪趁机钻进铁炉，瞬间把自己融化

 

江水把风抬起来，往铁船上扔

酒没占唇，就阵阵眩晕

不远处，一座有模有样的斜拉桥

赶紧搀住我。让我挤出对松花江的溢美

不再因颠簸而引发口吃

 

江里的鱼，剔不掉泥沙的腥

就像，剔不掉体内囤积的盐粒

多少客套都稀释不掉，那种植入骨头的咸

让我们的交谈，多了情谊，少了寡淡

 

纤秀的松花江

 

束腰的松花江，单薄的脚板涂满泥沙

涂满泥沙的脚板，不能踩砾石，不能趟荆棘

不能像风一样，越过巍峨的天山

把我想要当面说的话，一遍一遍

说给她听——

 

纤秀的松花江，硬是咬着牙

把两岸的松嫩平原，养的很肥沃

肥沃得，都摸不着骨骼。草是柔软的

高粱是柔软的，玉米和水稻还是柔软的

没有骨骼，就没有山。望向远方的目光

柔软到，可以融化，却无法折断

 

松花江不偷懒，也不趁着换季，悄悄歇着

她是不是也有话要捎给远方。是不是

也有心思没有着落

 

这不是松花江最宽阔的地方

 

肯定这不是松花江最宽阔的地方

江中浮现的泥沙，把窄小的江面，分成几道岔

江水沉默地走着

讲故事的嘴，缺少了牙齿的支托

感觉两边的腮，有些凹

 

一艘小铁船，把夕阳的节奏带乱

岸边熟透的玉米，在秋风中，控制不住干咳

 

惊叹这个词，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咽回

除了感叹，找不出另一个可以替代的词

历史老了，老得都撵不动温顺的江流

一首听过、唱过的歌

我也仅仅记住了，前三句歌词——

 

河把河水冻住

 

几个当地人，用钢钎在河面上，凿开几个窟窿

我想的，不是捕鱼，而是

几个冒着热气的窟窿，像一个封闭太久的窖

冬天探头出来，大口大口喘气

 

河把河水冻住

风把寒流引来

几只藏不住的山鸡，扑楞在半空

 

河水一直在冰层下涌动

河面只是冻僵的表情。它只是厌倦了表演

不想做一头拉犁的牛，不想活得太累

不想，没完没了地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

去它不愿去的地方——

 

查干湖印象

 

冰面上跑车，冰面下网鱼

来松原不去查干湖，整个冬天都陪着你冤

看看冬捕，尝尝鱼宴。我发现神仙与我

就隔着一个座

 

是不是妙因寺的香火，把日子引燃

漫天大雾锁住了风景

南来北往的人，被喜悦反复炙烤

我开始怀疑，这儿有没有三九？

 

这儿时光金贵

几杯酒的功夫，半天就过去了

此时,我只感到热，只想变回一条胖头鱼

“刺啦”一声，从窟窿里钻进湖底

用鱼眼打量，介于天界和地府的人

离谁更近——

 

我在松原，也在前郭

 

前郭尔罗斯。是前郭县的全称

蒙语的意思是：美丽的江湖

江。指的就是松花江。湖。一定是查干湖

每年12月29日，是查干湖冬捕的日子

 

白天，我在前郭县的乡间地头不停穿梭

夜晚，回到松原市的快捷酒店，洗去一天的疲惫

 

窗子朝东。看着最高的建筑如何被朝阳煨红

几个推销房产的青年男女，在高分贝的音乐里

调动全身的激情

猜测查干湖的方位，究竟是朝东还是朝西

在南面还是在北方。这都不重要

只要迈出第一步，就能踩上厚实的冰面

就能听到鱼把头，嚼碎冰碴喷出的号令——

 

历史都带着针芒

 

从长春回到前郭。在拐向匝道的一瞬间

我摸到高出栅栏的金色拱顶，在正午的

阳光下，熠熠生辉

 

车窗分割着右侧的稻田和秸秆

分割着一排排至死不渝的树木和林带

阳光从拱顶旋转着，移到合不上的眼睛

历史都带着针芒。让我无从考究它的真伪

甚至，不能有一滴迷惘或迟疑的泪水

从眼角滴落

 

看到极富特点的蒙古建筑

就能想象威仪的陵园，留够了驰骋的空间

一定有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一定有一个带着毡帽的大汗，面相威严

英气外露。抵近就有一股气势

让你不寒而栗

习惯了在马背上生活，习惯了

在马背上运筹帷幄，叱咤疆场，指点江山——

 

眺望

 

新年伊始。一只让冬天哆嗦的鸟

教我学会了眺望。必须是十几层的楼

面朝东南的窗。必须清晨

 

视野把雪铺开

呼吸让雪通畅

遮了一夜的是非，亮出锐利的观点

眺望。就是放弃眼前哪一点灰

就是把心张开，装一对翅膀

哪怕感受一下，即使不能真的飞上蓝天

 

眺望。总会让眼睛湿润

总有一些伤感莫名其妙地消失

总有一面鼓，等着你去擂

总有一点希望，伴着曙光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