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对应（组诗）

。郭志凌

 

头一场雪，总是让我们静不下来

 

头一场雪，总是让我们静不下来

擦着路灯跃下的雪花，划伤了黑夜

我们纷乱的思绪，无法为它疗伤

 

接触到头一场雪，就感觉大地没有了厚度

松软的毛囊一样，岁月的鬓角一夜变白

 

雪啊！说来就来

衰老同样不会提前招呼

一阵感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冒出哈气

不是因为冷，而是生命的体征

一再给希望加温——

 

又见雪花

 

这是要去哪里？借助风的推力

它们毫不犹豫从天空跳下

一个挨着一个，追撵的频率太快

疲惫的思绪已经跟不上昏花的视力

雪花。那么多孪生姊妹

我只好扶住生活惨白的墙。我只好

做一做窗帘，自己把自己蒙住

 

两排伟岸的高楼，就要撑不住天

隔着窗子，都能感觉眩晕

如果眩晕是生活的一种病，幸福的一种

我愿意撒手，被幸福淹死

 

沾着阳光的雪花，落地就开

不讲究根系，不讲究叶脉

也不顾及世人的眼光。好，也开

坏，也开。任着性子，灿烂地

过完一生——

 

好一场大雪

 

只是离高楼远了些

离人群远了些

一只雄盘羊，踩住一座丘陵

皑皑雪野，一只健壮的褐色

像一个落墨不久的字，更像一个词

几乎让我到嘴的诗句，要脱口而出——

 

一场没有预警的大雪

让一个失眠的人再度失眠

低调的西部，一地碎银子，富裕得太辽阔

远处，更远处，仅仅用壮丽形容是不够的

蔚蓝的天，漂白了，金色阳光，漂白了

还有，你，我，他，世界的记忆

除了白，其他的颜色，都没了

 

——被大雪洗濯的脑子

想什么都干净，看什么都清晰

生活没有边，没有棱，没有角

生活是空旷，是无垠，是信马由缰

是一地亮白。像这些谁都搬不走的银子

是雪，又不是——

 

冬天脆得就像一块冰

 

冬天脆得就像一块冰丢进嘴里

大地白花花一片，是冬天的皮肉还是骨头？

一只落单的麻雀，躲在旮旯处

恐惧在它蓬松的羽毛里，楔进去一枚钢钉

 

冬天把自己缩进脖套

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比一只滑倒在冰面的

企鹅还要滑稽。问候已被冻硬

这个世界，有谁愿意对一个陌生人，伸出双手

 

冬天竟有这么大威力？

仿佛热情也冻透了。嘴被捂得严严实实

整个冬天就这么憋着，思想都不带触角

其实，热了那么久，冷却一下也好

 

——我注意那只麻雀很久，它也懂得节省体力

不让最后一点热能，随着寒风一起流失

 

一盏亮在深夜的灯

 

一场大雪，掩埋了白天所有的喧嚣

只有寂静，孤零零在路灯下彳亍

 

一盏灯透过窗户，向外传递温暖

正尝试把冻僵的戈壁烘烤

 

一盏灯，能不能得到另一盏灯的回应

两辆相向而来的车，在等对方的信号

 

一盏亮在深夜的灯，给漆黑的世界

造成巨大杀伤。发生着一场深邃而经久的思考

 

落在深夜的雪，捂住那么多不和谐的声音

它只是把你的梦，掖严实了，听你在里面笑出声来

 

一盏亮在深夜的灯，让我对哲学产生了兴趣

一盏亮在深夜的灯，让我与逻辑发生了脱钩

 

我为冬天扣好最后一枚扣子

 

我为冬天扣好最后一枚扣子

为冬天掩好门窗。等着正午的雪

渗出银屑的汗渍，我已经为冬天

储备了一屋子阳光

 

那些针扎在脸颊

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清醒

活下去！听起来就有上千吨的重量

雪堆起来的日子，就是不让我们

再想起有过的伤疼

 

一清二白，又有什么不好

让全世界都呈现一种纯洁的表情

冬天，有着比哲学更深的蕴意

只是我们不想知道，只是我们接纳不了

 

我为冬天扣好最后一枚扣子

比寒更冷的风，会冻僵她清脆的笑声

就算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着春天

也不用这么快，就把刚刚续上的茶水

——泼掉

 

冻雨

 

没刮掉那几滴雨。就像

悲恸没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明明是雨，落在行进的车窗、路面

凝成冰钻。一地透明的钢化玻璃

轧不裂，碾不碎——

这容易让人滋生幻觉的美丽

记忆里植入最深的麻醉

就这样悄然接近。梦境的柴扉

一双轻盈的小手，便能推开

 

一地污垢，被遮的严严实实

就是要捂住伤疤。你揭吧，一层美

叠着一层美。让你找不到疼

让你逐渐放弃，让你在疲惫中

死一样睡去——

 

这样一张透明的胶带

能否把世上最不安分的嘴

全部封住呢？

 

后知后觉

 

那片绿荫，是盛夏的一把大壶煮沸的

每片叶子纠缠在一起

让我们无从辨识。究竟是哪片叶子

引起的骚动，通过蛰伏的蝉

发表令人窒息的宣言

 

——每次经过，我都会屏息驻足

这条脐带般营养过我的小道

如今披着雪裘。两边的榆树，依然相互拉扯

身子前倾的都快找不到支点

那么多只手攥在一起，让我悟到

寒冬也有末日；让我诧异春天的种子

没有冻僵，就攥在她们手心里

还温着、还暖着……

 

夏天和冬天

拙笨的榆，公开用两种不同的颜色对待

我看不出，她们竟会对谁

用情深一些。除了死，她们甚至吝啬到

扎在泥土中的脚，从不肯

轻易地，向外挪动半步——

 

                               这应该是今年的收官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