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款

把里程表清零，匀速跑，从市区到九公里别墅区，打了15公里。如此我就纳闷了，“九公里”这个名称怎么来的。

近日一直纠结要不要剃个光头。天热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自己用银行和家人的钱，买了一套带有一亩半地的别墅。兴许当初想的过于简单，光想着买，就没考虑到装修。

还没领到钥匙，看到其他人已经着手换土、拉粪，自己也跟风。人家出手大，直接联系绿化公司，掏钱都不带眨眼的。我不行，囊中羞涩，只好托人雇了两辆6方的翻斗车，一辆小型轮式挖沟机。因为院内的土是黄胶泥（过去砖场的旧址），别人都挖60公分，我只能盘算：这块地需要硬化，那块地可以种菜，房子两边是否考虑两个对称的花池，果树要种，既要花开的好看，还要结出优质的果实。如此，硬化的地方我要求挖40公分，种菜的地方挖20公分。羊粪是表弟羊圈里拉过来的，不要钱。给每辆车记着趟数，给挖沟机记着时间。从没干过这样的活，早晨8点开始，一直干到太阳完全消失。就来回跟着挖沟机转圈，连个草帽都不知道戴。十几个钟头下来，脸上都是油泥，身上头上都是土。回到家里，爱人诧异地嘀咕道：才一天就晒成黑人了，赶快洗个澡吧，一身的羊粪味——。我打上香皂使劲搓，额头的皮都快搓下来了。只见额头黑的铮亮，只有眼镜腿遮住的部位是白皙的。

机械毕竟干得不够细，第二天，我又找了几个哥们，开始撒羊粪、翻土、打埂子、铺薄膜、买菜苗，栽种、浇水——哥几个中午就嚷嚷着要吃饭，我硬是哄着他们：快了！快了！都弄完，老哥请你们吃自助火锅。

好像太阳有意用圆圆的脑袋抵住了我们，整个院落竟没个躲的地界，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滚落，胸前和后背湿漉漉的，衣服粘在皮肤上，非常难受。

一大堆沤过的羊粪，一锹下去，冒出一股蒸汽，味儿很冲。我笑着揶揄着：好粪！好粪！几个月后，吃到嘴里的新鲜蔬菜，保证是有机的、环保的，哈哈！

就为了这一亩半土地，就为了今后离开工作岗位后有点事做。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从一个自恃清高的蓝领，逐渐往低调的城市农民过渡。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面对新奇的世界“呀呀”呓语，到年老又回到呓语中一样。

这片别墅群已经建了4年，今年才零零星星交了10几套，各种原因我也懒得理会，只是惦记着我的房什么时候做完防水，不漏，交工。毕竟我的旧宅前年就转让给二弟了，他在外面租了两年房子，看看今年好像还是没有交工的意思，便与女友商量好，又续了一年房租。我知道以后，心里很内疚，就像是一把英吉沙小刀，抵住了我的心窝。我找到建筑方，表明了我的态度，有人等不下去了，找建筑方理论，甚至要官司相向；有人托了关系，悄悄把房退掉，去别处购了。我不行，如果退房，除却银行的50万公积金贷款，拆借家人的60万，余下40万，我连个二手房都买不了。见到苍蝇般缠着自己的推销商（电器、建材什么都有），我只能暗暗苦笑。我不是大款，我却买了套别墅，没钱，骗鬼去吧！

这地界的确不错，我的正门和客厅的窗子，朝向东南。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是葱绿的树木和庄稼，晨曦和朝暾就擦着我的窗子起身。小鸟唱和着，田园的馥郁让我忍不住抽搐着鼻翼。虽然没有彻底和城市断开，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宁静和松弛。我选的户型布局最为合理，加上我先期改建的门头和晒台，一进门，3米多长的廊道，装潢后一定气派，客厅和餐厅相连（吊顶的时候再做区分），厨房不是很大，刚好够用，一楼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个卫生间。朝西南处开了一扇很大对开的断桥铝钢化玻璃门，台阶用防腐木围了栏杆，这是通往后院的门，光线很好，很容易和小说里的情节撞车。拾级而上，二楼右手是一个小卫生间，隔着就是一个一间屋子大小的阳台，傍着的小屋，做书房够用，门对着又是一处长型的阳台，许是书看得多了，上网时间长了，可以推门出去，望一望远处，数一数星星。两个卫浴间显然过剩了，小的改成衣帽间，大的装个浴缸，放台洗衣机，集成吊顶已经很时尚，没忘了装一个蓝牙音响（手机控制），让我的臭小子躺在浴缸里，惬意地眯着眼，听着音乐，逍遥自在。尽管还没有孙子（或是孙女），一间不小的儿童房我会布置的很童趣。自治区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董立勃揶揄到：目前为止，新疆文化圈里，郭志凌是第一个住“豪宅”的人。我辩解道：哪里！哪里！也就是院子大点，房间多点（我卖了过去的房子，为了拢聚人气，把儿子绑架了住在一起，严格说来，就是把儿子的新房，码在了我楼上）。

悄悄告诉他，我这是想激励自己，争取勤奋写作，看能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出一个奇迹，做油城的托尔斯泰，整几部，哪怕是一部长篇小说（最好能成为名著的那种），我就可以把我的宅子，命名为“郭志凌旧居”了。他听了哈哈大笑：你现在就可以挂个牌子，就叫“郭志凌书院”，我给你争取一个“中国作家协会、新疆作家协会创作基地”的牌牌，钉在门墩上，不过，凡是来了作协的人，你要费心接待哦，作协是不能报销的，怎么样啊？同行的几位作家都笑着附和。我知道他是逗我开心，也就顺势指着那间直通晒台的屋子：这间是你的卧室，当然，凡是“著名”作家、诗人或者协会领导，都可以住这里，大不了我多备几套床罩、床单，勤换点就是。一般作家和诗人等住地下室（我准备网购几张沙发，拉开就是双人床），他们一起乐了。

说是地下室，其实就是一套房。当初买的时候，售楼处的小姐问我要不要地下室。我问价钱，比上面便宜的多，一平才1000元。要！为什么不要呢？虽然窗户矮小了很多，阳光还是够用，关键是能放不少东西。夏天最热的时候，不开空调上面都没法待，地下室却凉爽的很，简直就是纳凉“圣地”。我是长子，接父母过来一起住，多尽尽孝，养老送终，是我的真实想法。儿子的工作现在还没有做通，我竭尽全力，给他提供好的环境。答应二楼我们不上去（他们上班以后，抓紧浇浇花什么的），一楼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老人接来后，把卧室让给他们住，我和爱人只有地下室可以安身。看起来房间不少，儿子把二楼一占，也就没有多少可以供人居住的地方了。好在我还有一层地下，地上我有一亩半的院子，只要老人和孩子和我们同住，就很满足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想过，既然条件不具备，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住别墅是不是操之过急，走得太快了。我只是想让自己这辈子不要亏欠自己太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暂且不说是不是给银行打工，我自己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环境，我想了并且得到了实现，应该为自己骄傲才对。一间屋子，一套房子，圈了我们多少年，那些快摸到天的高层，不接地气，几十年过去，邻居间根本不走动，情感的惰性已经让那些城里人失去了感情基础，人与人情感间的陌生，也就不难理解了。比较而言，虽然1米多高的栅栏把我困在里面，但是邻里间或是更远一些的住户，常常从陌生到几句话就熟稔起来，听他们夸一夸你菜种的好，房子装修太有个性，介绍几种避蚊方法，传递一些果树的管理知识……这才是生活。

（——这么大一栋小楼坐在院落里，它从另一个角度揣摩着自己的主人：一个50多岁的“欧巴”，宽阔的前额倒伏着日渐稀疏的头发，留的很长，搭在健硕的肩膀上，一绺精心漂染的黄，暴露了时尚的内心；眼角的笑纹时隐时现，一付变色的近视镜架着高挺略宽的鼻梁，一照面，你会想象这个人究竟是搞文艺的呢还是一个老痞子？他几乎每天都来，楼上楼下，房前屋后，有时候干脆围着院子转，一根烟接一根烟的，好像一个监理，又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思想者”。

他的忧虑如一丝淡淡的云擦过蓝天，阳光生长在黝黑的脸膛，笑的时候很灿烂，甚至感染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天都格外温暖。他喜欢在露天站着，手里始终拎着一瓶矿泉水，流出的汗水和他喝干的水一样多。他就像一个玻璃人，几句话就可以深入到内心。从别人羡慕的语气里得知，他是一个写诗的人，出过几本书。不像城里人那样矜持，也不像村里人那般粗俗。他常常自虐，说自己是性情变异，不走内心的哲人。）

外面的世界再热闹，也影响不到这座盛产石油的小城。以前见过别墅，在电影和电视里，就像30年前见过的桑塔纳轿车，10年后拥有一样。口内的别墅是先建设公共设施，用优美的环境吸引购买者。我们这不同，只要房子建好了，业主领钥匙了，再慢慢搞配套，或者是减少和降低标准。

临近傍晚，远际现出霞光，或许预示着我们的黄昏也要接踵而至了。那群白昼挺拔的别墅，此刻摇曳在眼帘中，是朦朦胧胧的剪影。

                                                                                                2016年8月5日